李玦只觉他一番话如苍蝇在耳边嗡嗡不绝。在绝响谷时,何曾有这般枯燥无味的生活?心思一转,便换副表情柔声道:“公子好意,小女子也是知道的,只是……这有一件事十分烦人,却还真只有公子能替我解忧。”
那青年喜形于色,见她一双水汪汪媚眼似要滴出水来,连忙道:“姑娘请说,只要你说,小生一定办得到。”
“那你可不许反悔。”她笑道。
青年只觉一身骨头都酥了,喜道:“那是自然。”
“我瞧着你觉得烦,烦请从我面前消失。”李玦嗔道,皮笑肉不笑。
“等等……”
“公子说过的话不作数吗?”她轻柔地抚上腰间含光剑。
青年脸色一变,知道自己唐突了佳人,且这佳人似乎会武,便告了罪,悻悻然离去。李玦收住笑容,拿起一旁墨成宁替她准备的帷帽,咕哝着热死了便戴上。
“小妞儿,暑气这么重,我怕这黑纱会闷坏你的花容月貌。”背后传来粗哑的笑声,那人越过她,大刺刺坐上她对面余温尚未散尽的木椅。
才刚走一个又来一个,就是不让她省心!李玦隔着一层薄绢气鼓鼓地盯着来人,起身正要发作,滚字才到嘴边,陌生的熟悉感却涌上心头。
“老张!你果然来了!”
佝偻老人咧嘴一笑,正是张辉。
“嘿,我这会儿都还没坐热,你就要赶我走啦?好歹刚刚那酸儒还坐了半盏茶的时间。”
李玦笑道:“别损我啦,那些人实在扫兴得紧。”她见张辉背驼了点,发已苍苍,眼角额间也多了许多皱纹,但张辉就是张辉,一双眼依旧炯炯有神。
张辉从头至脚细细看了李玦一回,啧声赞道:“不愧是前掌门和夫人的千金,当年的女娃居然出落成这般如花似玉。早知如此,老朽当年就不赶着投胎,年轻二十岁好娶你这美娇娘。”
李玦啐他一口,慢悠悠地坐回木椅上,道:“年纪一大把了还没个正经,就不怕我告诉张婶,看她怎么收拾你。”张辉怕老婆在迷蝶派中是出了名的,果见他面色微微一变,收敛了几分。
“我进客栈时,本要找姓荀那小子的跟班,不想在这见着你,说实话很是意外。”
“不乐意吗?亏我先前以为老张惦念我,还差点浪费几滴眼泪。”多年不见故人,她已非当初调皮的小泵娘,却仍忍不住拌嘴几句。
“……说到底,还是没掉泪吧。你这孩子的眼泪还是一如既往的珍贵。”
“当然!梨花带雨的美感太难掌握,我做不来,还是少丢点丑为妙。”
“我看除了鬼掌门和你爹娘,要你白白流泪,那可真是难如登天。”
李玦笑容微微一僵,秀眉微蹙。过了这些天,听到这名字,心口犹是一阵疼痛,她低估鬼清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了。
张辉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不解李玦为何会随荀非一干人离开绝响谷,只得将计就计。
“我想回谷探探我儿,将他带出来见见世面,可我没有紫花安魂草。”
“我这还有许多,待会儿拿给你。老张……你要顺道去看看晦儿吗?”虽然张晦活得颇自得其乐,但她心知他一直向往着大江南北。
“他……看看也是好的。”言下之意就是不带着他一起出谷了,李玦暗暗替张晦怨张辉的凉薄。
张辉心里却在想:开玩笑,老子替李微之惹出的风流债背黑锅已够仁至义尽了,还要老子如何?
“牛牛,荀非那厮怕是不安好心,上回他和她堂妹将我骗得团团转,我误信你在谷里头出了事,这才指点他们入谷的法子。但后来我设法找到这儿来,才知道他俩根本不是什么堂兄妹,那女娃姓墨,他们是不是连你也骗了?”他跳过张晦这话题,满面担忧地看着李玦。
“我相信墨姑娘对我绝无虚言……”欺骗她的人不是墨成宁,是他,鬼清。
李玦沉吟半晌,她不可能说出袁长桑还活着的事实,她几乎能肯定张辉会对袁长桑不利,便轻描淡写道:“我有些事要办,他们是谨慎了些,未尝不好。”
张辉闻言立时跳起,急促道:“什么事?!宝库的事?!”眼角余光见远处桌边投来好奇目光,便又坐下,目光紧紧抓牢李玦的动静。
纵使张辉不高,背又驼得厉害,整个人显得短小委靡,李玦仍被吓了一跳,遂解释道:“和藏宝图无关,是……我要去实现我许下的承诺,此生和绝响谷约莫是无缘了。”
张辉听说和藏宝图无关,高耸的肩头一松。“牛牛你不知世间险恶,我是怕外人觊觎你娘留给你的财宝。”他特意强调“外人”二字。
“老张的用心我懂得。”长长睫毛半垂,让人看不清她神色。
“你明白就好。不过……牛牛你舍得?”
她知道他指的是离开绝响谷、离开迷蝶派众人、离开鬼清。舍不得又如何?
难道要回去?她太清楚袁长桑对山盟海誓的执着,“她心中无他”和“她消失甚至已死”,前者更让袁长桑无法忍受。
“舍不得也得舍得。”
“牛牛,你还记得咱们迷蝶派向来的作风吗?前有荆棘覆路,斩之;前有山贼挡道……”
“砍之。就算山贼是官人假扮,亦同。”李玦眼瞳乌墨如深潭底,前景彷佛不真实起来。
“我就点到为止。顺带一提,你同姓袁的远走高飞那日,鬼掌门向你爹提亲了。”张辉静静道。身后传来瓷杯落地的破碎声,张辉满意地勾起嘴角,头也不回道:“先前我说要去绝响谷探探我儿,我打算今晚出发,到时再向你拿紫花安魂草。”
他步履极为缓慢地踱向门口,如他所料,李玦喊住他。
“老张,替我准备一匹马。”
张辉浅浅一笑,摆了摆手便自顾自地走了。
这一夜,李玦心乱如麻,躺在李玦身侧的墨成宁很快发现她的不对劲。
“大嫂,可是哪里不舒服?”她起身忧心忡忡地看向翻来覆去的李玦,伸手探向她额头,却是一片湿凉。她心下一惊,赶紧起身点灯。
她立在床边,柔声道:“不舒服要和我说一声,要是大哥知道了肯定怪罪我。手给我。”
李玦柔顺地伸出皓腕,墨成宁往上一搭,轻声道:“大嫂,你思虑太过,损伤心脾,因而心血不足,血不养心……”她认真地低声叮嘱她,轻轻拍了拍李玦冰冷的掌心,未料李玦忽地手掌一翻,扣住她右腕脉门,一股炙气注入,她右手登时酸软无力。
“成宁,对不住了。”
墨成宁大为惊骇,不及细想便用左手掏出贴身银针往李玦手背一刺,李玦吃痛放开她。
墨成宁急奔至房门口欲夺门而出,尚未拔开门闩,便被李玦用含光剑挡住去路。墨成宁一咬牙,抄出今早才买的贴身匕首,格开李玦的剑。
“为何要杀我?”墨成宁才挤出这些字,出招便稍缓,差点被刺中,只得凝神接招。
两人在忽明忽灭的烛火中交手显得绑手绑脚,李玦顾忌荀非和余平,不敢有太大声响,只得加速出招,不让墨成宁有机会嚷嚷。墨成宁心一横,随手撒了一把带麻药的银针,便持匕首贴上前去。李玦哪里肯让她接近,含光剑剑势在墨成宁面前形成一道光墙,将大多数银针击挡下来,又踏着莲步避开剩余银针。
墨成宁见她露出破绽,迅速欺上前去,却是中了李玦的计。
“撤!”李玦轻喝,手如游蛇般拂过墨成宁腕间,墨成宁忽感一阵酸麻,匕首便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