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意我坐这里吗?”
突然一个年轻的嗓音传来。
杨郁娴愣了一下,确定这声音是冲着自己之后,抬起头,见到那张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脸蛋。
“啊,你是那位……”她轻启唇,有些讶异。
此刻正值中午用餐时段,简餐店内的客人稍多,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什么空位。
所以杨郁娴没有多想,赶紧随意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笑道:“没关系,你坐、你坐。抱歉,被我弄得有点乱,我先收一下东西……”
钟湄琪却是杵在那儿,有些无所适从。
那双笑得微弯的晶灿眼眸没有一丝心机、毫无任何敌意,更找不到一丁点儿的防卫气息。
是这个女人太高明,还是她真的误解了什么?
“钟小姐?”见她怔怔杵在那儿,动也没动,杨郁娴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这一唤,钟湄琪蓦地回神,有些失措地将发丝塞至耳后。
“……谢谢。”她道了声谢,故作从容地坐了下来。然后她微抬下巴,脸上毫无笑意,“你记得我?”
“当然。”杨郁娴微微一笑,“霆慎有跟我说过,他说你是他朋友的妹妹;而且你上次出现的方式实在是太特别了,所以不记得也难,哈哈……”
“朋友的妹妹?”最好是这样。钟湄琪冷笑了声,问:“他真这样说?”
“呃……”女孩的反应太不寻常,这让杨郁娴顿了几秒,才道:“这……不是吗?难道我记错了?”
事实上,她不可能记错李霆慎说过的话。她爱他、迷恋他,所以他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她几乎都将之深深烙在脑海里。
只是在这短短的几句应答之间,她似乎感受到一股论异的气氛。
女孩瞅着她,打量了好一阵子。
“你知道钟湄芳这个人吗?”终于,钟湄琪轻启朱唇,淡淡问了句。
她摇摇头。
“我想也是。”钟湄琪低笑出声。
这笑容并不友善,杨郁娴感觉得出来,可她不知道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钟湄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那你知道……在你之前,霆慎哥有一个论及婚嫁的女朋友吗?”
听了,杨郁娴僵在那儿,胃部像是被掐绞着。她的呼吸紊乱了些,却还是强作镇定。
她深呼吸,轻咳了声,故作不怎么在意,“我没问过他太多以前的旧事……谁没有过去?我只重视未来。”
“你还真乐观。”钟湄琪哼了声,很明显是在取笑她,“我倒是想问问,你认为霆慎哥是基于哪一点,所以选择跟你在一起?”
杨郁娴却答不出来。
“看吧?你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爱你——”
“这种事情不需要说!”杨郁娴猛地打断她的话,“又不是什么十七岁的青少年……彼此有好感,本来就会自然而然开始交往;更何况,何况……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没办法列出具体的条件……”
这辩词,她说得很勉强。但她也不愿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给看扁了。
“你确定真的没有‘具体’的条件?”
钟湄琪却不肯放过她,穷追猛打,倾身向前,悄声道:“我告诉你好了,钟湄芳是我姊姊,她也是霆慎哥的前未婚妻。”
这话一出,杨郁娴呆愣住,四周的鼎沸人声彷佛瞬间远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吐息,再深深吸气,吐息。
确认自己绝对不会失态之后,杨郁娴才缓道:“所以你连续两次冲着我来,目的就是想让你姊姊和李霆慎复合吗?”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我是想啊,”钟湄琪自嘲地笑了一笑,“但是她已经过世四年了,我想帮也帮不了。”
……过世?杨郁娴怔住,直愣愣地望着对方。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面有愧色地移开了视线,对自己刚才的情绪性发言感到后悔。“抱歉,我不知道你姊姊已经……”
眼看她的脸色渐渐铁青,那震惊的眼神是演不来的。钟湄琪突然对她产生了一丝同情——原来,这女人是真的被蒙在鼓里,她一点儿也不明白自己长得像谁。
最后,钟湄琪叹了口气,姿态放软了不少。她莫名冲动地伸手覆在杨郁娴的手背上,道:“不可能会没有具体原因的,我相信你一定也怀疑过霆慎哥为什会选择你,是不是?”
一针见血,道破了杨郁娴深埋在心底的隐忧。
或许是女人的第六感,她的脑海里突然有个想法。她抬起头来,看着对方,眸底浮现一丝遭人背叛的痛苦。
“跟你姊姊有关,对不对?”
钟湄琪睇着对方,静默无语。一旦产生了同情,之后便再难拿出狠劲。
想了想,她收回自己的手,叹了声,“有机会的话,我建议你翻翻他的抽屉、衣柜、皮夹……或是查看他电脑里的照片,我想你会找到‘具体’的答案。”
语毕,她站起身,拎了提包就要走人。
掉头离去前,她犹豫了几秒,又道:“你身上有我姊姊的东西。就这样,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旋身走出了店外,留下被炸得体无完肤的杨郁娴。
杨郁娴呆然地盯着桌上的那叠文件,那是为了七夕情人节而准备的特别企划。
得赶紧整理出一个版本,下午开会的时候要正式提出来讨论——她脑袋里这么告诉自己。
然而,在她心慌地翻了几页之后,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思已经无法回到这份该死的文件上了。
你身上有我姊姊的东西。
她的脑袋里只剩下这句话。就像跳了针的唱盘,不断、不断地一再重播,挥之不去。
杨郁娴的弟弟在彰化田尾一带开了家民宿。规模不大,和老婆一同经营,恰恰好忙得过来。
虽然生意不至于让他们赚大钱,但是日子倒也不算太差。
今天风和日丽,适合出游,然而杨郁娴眉间的那股阴郁却仍然没有散去。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李霆慎忍不住瞄了眼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无法形容横在彼此之间的那股诡谲气氛是什么。
她其实没什么太明显的异状,只不过就是有那么一点不同。
他一直在等她主动找他倾诉,然而两个星期过去,她仍然不动声色。于是他考虑了几秒,决定打破这个僵局。
“你最近怎么了吗?”
听见他的声音,杨郁娴回过神,目光自窗外的景色收回。她扭头,带着笑意看了李霆慎一眼,“嗯?有吗?我哪有怎么样?”
“你从两个礼拜前就开始这样子了。”他微扬唇,露出一丝温和的笑。
“哪样子?”
“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呆了几秒,噗哧笑出,“哪是什么心事重重……我只是一直在想着,七夕特别节目到底要弄什么新花样而已。没什么啦!”
闻言,李霆慎静静的,心里有疑虑,但仍是选择相信。
他不再追问。
一路上,两个人保持着沉默,各怀心事。她心里一直悬着钟湄琪告诉她的那些话,却迟迟没有勇气与他对质;他则是以为她只是专注在工作上的发想,于是也不好打断她的思绪。
抵达目的地,眼前是一家叫作“夏阮”的民宿。
“好特别的名字。”
下了车,李霆慎抬头望着那块古色古香的招牌,禁不住好奇地问:“这名字是谁取的?”
“我弟的老婆。”杨郁娴也随着下车,带上车门,笑着侃侃道起:“她是读国乐系的。这里刚盖好、还没对外营业的时候,正好是夏天,常常会突来一阵午后雷雨。有一次,她忙累了,坐在前廊发呆看雨,突然觉得雨滴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是一种叫作‘阮咸’的乐器。所以她灵机一动,就把民宿取名为夏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