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如果,她能正视分手一事,认真面对那段将她伤得极深的回忆,躲起来大哭一场也好,叫上小必去把徐光磊揍一顿也好,是不是就算完成对这段感情的哀悼,并且准备好从分手初段班毕业了?
坐在对面的下属心神不宁,小温先生只手撑在脸颊,将平时用在分辨客户说真话假话的推理能力观察她。以他对戴律师的粗浅了解,选部门的事该怎么做,她必须按照她爸的意思:至于她脸上极少出现的活力全失,大约是由上周的威士忌之夜之后开始的,八九不离十跟那位徐先生有关。影响她的两件事其实本质是类似的。“你知道你欠缺什么吗?”
戴诗佳看着他。或许是错觉,可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这位上司说的不是公事。“你欠缺的是离开舒适圈的勇气。”按照前人的指示行事当然是安全选项,然而人生有趣的难道不是寻找答案的旅程吗?自以为是人生导师的话太恶心了说不出口,只能点到为止。
小温先生搔搔头,大概因为童秘书比他资深又总是独立作业,所以直到戴律师加入,他才真的有作为上司的实感:凭良心说是不错的体验。
等等,这么说来,去年的合伙人会议里有人指出某些部门主管头衔是装饰用的……所以老哥把戴律师调过来不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照应兄弟?
啧,他从来没要求要在英盛出头天啊,所内闲话他也当成连载小说自娱,老哥真是多此一举!人才的运用、授权的美感、运筹帷幄时快意,这些权力的游戏所长自己跟其他主管玩不就好了,拖他下水作啥?
可被老哥这么一弄,他又忽然觉得部门有戴律师才完整……可恶!这不是把他推下海跟戴律师一起两难吗?作上司的有必要连下属的心理层面都照顾吗?小温先生又啧了声,翻开一份资料夹,抽出当中的一张拍在桌上。“这是部门异动同意书,如果决定回去所长室,周五下班前签给我,下周三所长要回纽约总部一趟,你就跟着去。可如果社会责任部里还有你想做的事,我跟童秘书非常乐见你留下来……咦对了,迎新会都还没办呢……到时候看状况吧,要跟欢送会一起办也不是不行……”
戴诗佳接过同意书,注意到上头两位主管签名下方的日期押的正是几个月前她从所长室调到社会责任部那天。原来真如小温先生所说,她只是暂时被调离那个案子而已呀……她蒙着头自怨自艾,看不见所长跟小温先生的用心。
还有多少事她也是犯同样的错,埋头苦干却忽略周遭人释出的善意,变成一意孤行的死脑筋?
小温先生很想威胁利诱戴律师不要回去所长室,但逼得太过岂不是跟逼着女儿到事务所上班的戴大律师没两样了?他想清楚了,如果她留在部门,他希望是一个顺从内心的选择。
“无论如何,决定权在你。”
两年前——
在相约的阳光公园陆桥上,戴诗佳稍稍伸展有些酸软的双腿。
抬头,天已经暗了,桥上几盏灯点亮,桥下的一片花海却已没入黑暗中。“咦?”
几滴水滴点在颊上,下起了毛毛雨。她没带伞呢……
戴诗佳朝公车经过的马路那头探头,望得脖子都长了,还是只有几个夜间慢跑的路人经过。
终于,她忍不住掏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又重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听,她在进入语音信箱前收了线。
是不是跟叶子诚的谈话还持续着?她应该更有耐心等待的……戴诗佳将手机收起。
八点,八点半,八点四十五……毛毛雨渐密,她头发有些湿了,搓着双手时才发觉冷。但这没什么,刚开始交往时的那次约会,徐光磊也等过她很久,况且今天不是特别节日。“……阿磊。”
每一次都错看出现在桥另一头的人是他,直到那抹黑影缓缓走来,停在面前,戴诗佳才确认这次真的是他。
“阿磊,你来了。”戴诗佳连忙松开搓着的手,关心问:“子诚还好吗?聊了什么聊了这么久……该不会是上次跟老婆吵架的桥上的灯在他身后,他的表情在阴影下。
“还是我们先去吃饭好了,坐下再说,雨也越下越大了。”戴诗佳以为他的沉默与叶子诚有关,虽然先前大家一起去吃过饭,叶氏夫妻的争执内容她略知一二,但如果徐光磊不想谈论朋友的隐私,她不会问太多。“你也没带伞吧,呵呵,真是的,明明早上天气超好的,谁会想到一个下午就变天了呢。”
说着,她伸手想拨开他沾湿的前发,碰触的前一刻徐光磊别开脸,退了一步。光线照亮侧脸,她才看出他一脸阴沉。“怎么了……”
“你今天去了哪里?”
那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开口一阵子才问出一句话,像包含了很多思考。戴诗佳心虚着,“怎么忽然——”
而他很快便失去耐心,道:“下午我去了升段考试的会场,正好家文上台领初段证书,他的综合分数是所有升一段的剑士中最高的,你知道吗?”
“呃,我——”
“评监、主考、几个馆长一致认为他的剑道型最好,平实里带稳健,没有分毫多余的动作,眼神、气势、中段、稽古皆是难得一见的好。你猜他准备这一刻准备那么久,得到那么多人肯定的时刻最想让谁见证?”
“他还以为你至少最后会赶来,不肯卸面、不肯收护具。”
戴诗佳说不出话。这些她不会知道,虽然她对家文有绝对的信心,但毕竟没有亲眼看见,当然无法得知他临场表现究竟多么令人引以为傲。徐光磊去了会场,替她亲身感受了这一切,他分享所见,可为什么听在耳里有如严厉的指控?她也很懊恼啊!
“考试结束后,我跟他们一起回道馆做耐力训练,馆长说这是庆功,也是告诫他们不能因此松懈下来。”
他跟他们一起回道馆?……难怪……难怪没有人接手机,练习时私物都是锁在置物柜里,当然不可能有人接。戴诗佳瞪着他。“初段只是入门”,考前馆长天天挂在嘴边的,她怎么就没想到他们会回道馆呢?
可……她还是瞪着他一直回避对视的双眼。
他去会场、去道馆为什么不跟她说一声?算算时间,刚才自己在这边干等的时候,他都在道场看学生训练?
为什么?
为什么她感觉他要说的根本不是缺席升段考试的事?“阿磊……”戴诗佳见他暂时没再说下去,从实道来:“我今天有去会场,可是只到门口,事务所就打电话来了,说有紧急的案子要我进去一趟。是一个所长亲自出马的美国的案子,平时不是我负责,可是负责的另一位同事赶不来,而我之前有参与过几次视讯会议,也做过背景资料准备,所以比较清楚进度……”她可以继续描述这个案子有多紧急、有多重要,她甚至可以把自己说成解救此案危机的关键人物、她做的档案与手册有如智者的锦囊,但这些只是再度重申她将工作放到了第一位。
而徐光磊已经不耐地闭闭眼。
对了……她根本不用解释去了哪里,如果他刚刚是从道馆来的,应该早就从馆长那边知道这些了。
她真的真的也很懊恼呀,她也很希望自己能想到两全其美的方法来处理这种分身乏术的情况呀,问题是她不够聪明!戴诗佳看着徐光磊冷硬的表情,顿时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