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水润的眼睫轻颤了下。“是,女儿听见了。”柔声回答。
“好,”慕义点头。“此事妳已经知道了。那么来年春月,咱们织云城就该准备嫁娶了!这可是件大事,届时妳就会见识到,城中将有多热闹。”慕义笑道。
织云不再作声。
慕义以为她害羞,便不再说婚事,持须笑问:“妳穿上大氅,预备出门?”
织云回过神。“不,”定了定神,她轻声答:“女儿只是想在宫城内散心。”
“嗯。”慕义抚须道:“为父话已说完,妳可以至屋外,好好散散心了。”
她眸子又垂下。“不,女儿不出去,要回房了。”
慕义挑眉,只点点头,也未多想。
织云慢慢站起来,对父亲屈膝行礼,然后才回身走出大堂,边走边解开颈子上的结带……
氅袍滑下,落在她纤细的臂上。
她的心也落下,黯然退回胸口的心房……
她已不能再记挂着,今日与男人的约定。
用过晚膳,织云即嘱咐小雀回房。
但是,她并没有上床歇息。她坐在床前,手里绣着一块红缎,绣面上是一朵白色锦缨。这块红缎是要拿来做香囊的,等到屋里的锦缨花开始谢了,就要晒干进香包里做成香囊。更深,缎面早已绣成。
织云静静坐在床沿,凝望墙边那扇半敞的窗。
窗外没有人影。
她就这样执着地凝望着那扇窗,经过一个多时辰,仍不愿意放弃。
她的心缩得很紧,明明知道不该再期待,却又害怕他不来……
而他,终究没有来。
终于,她自床沿站起来,走到窗前,睁大眸子朝外凝望。
板黑的天幕,教人看不见三尺之外的景象。
再过不久,就要鸡啼,窗外,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闻。
窗前未传来一缕花香。
今夜他没有来。
他不会来了。
然后放伸出纤白素手,她慢慢地、慢慢地将窗阖上……也关上自己的心房。然后,她返身走回床前,铺床、整被、抚枕,磨蹭了许久。一刻钟后,她终于上床。淡淡月色,自窗外映入床前。
回身面向床壁,她蜷在床角,低敛的眸子并没有真正阖上,她的心凝在昨日他说要教她骑马那刻,还有他凝视她、为她系妥氅衣的结带时,那温柔的眼神……
拥紧身上的被子,她的心忍不住地酸楚,怔仲的眸子浸了淡淡的湿意……
鸡啼了,一夜过去了,她酸涩的眼仍然没有困倦……
直至天明。
白天,小雀见午膳桌上织云的碗筷没动,她问厨房里的大娘:“织云姐早膳用晚了吗?”
“没有,一大早早膳已传进小姐房内,可却原封不动退回了。”
“怎么会呢?”小雀疑惑!
她来到织云的房间,见人站在窗边,窗台前用手绢绑着一朵初谢的锦缨。
“织云姐?您在做什么呢?”小雀上前,好奇地问。
“这朵锦缨开始凋零了,我要风干它。”织云回答。
“做成香包吗?”
织云轻轻点头。
“织云姐,您为何不用午膳?”
“我没胃口。”
“怎么会呢?您早膳也没用。”
“小雀,快来闻闻看,原来锦缨花谢时香味更浓郁,很适合做成香袋。”
“织云姐,”小雀不关心锦缨花。“您病了吗?身子不舒服吗?”她只关心小姐的身体。
织云摇头。“我很好。”她回身对小雀微笑。
“那您为何不吃饭呢?您不吃饭,等会儿您该怎么吃药呢?”
她笑容淡了些,凝神思索半晌。“小雀,我今日不吃药。”
“那怎么成?”小雀吓到。“您怎么能不吃药呢?”
“我想过了,”织云走到桌边坐下,斟了一杯茶,慢慢浅啜。“我太依赖锦缨果磨成的药粉,这不是好事。”
小雀犹豫片刻。“可您不吃药,要是哮喘病犯了,那怎么得了?”
“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她对小雀说:“暂时,我不想吃药,过一阵子再说。”
“可是,织云姐,您这么做实在太招险了。”
她笑了笑。
小雀见织云没有回答,她继续说:“您还是吃药吧!或者可以将药量酌减,这样好吗?”
织云摇摇头。“我心意已定。”她回首凝望窗外。“锦缨果有剧毒,虽然以冰玉调和能够减其毒性,可若持续服药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知道。”
小雀屏着气,不说话了。
她知道,小姐说得也没错。
“反正,屋里有药,我又不出城,一旦病发再服药即可,实在不必每天服用。”织云说。
“可您一旦发病,那是活受罪。”小雀幽幽道。
从前她见过好几回小姐发病的模样,每回都将她吓得魂不附体,因为这病一旦发作,皆十分紧急,不消片刻就能夺命。
“不要紧,那么多次都能挨过来了,不会有事。”她安慰小雀。
“可织云姐,您还是得吃饭才成。”小雀忧虑地说:“您不吃饭又不服药,小雀要如何向城主交代呢?”
“好,我听妳的话,准时用晚膳,好吗?”
小雀这才笑了。“您现在能先吃点东西吗?小雀叫大娘热点饭菜,送进来给您可好?”
织云迟疑片刻。“好。”她点头。
“那么小雀现在就去吩咐。”小雀立即转身出去。
织云收起笑容。
她的眸光移到矮柜子上方,那只玉瓶里插着两朵锦缨花。
她从未将枯萎的锦缨花做成香袋,但这一回,她想将凋零的花朵保留下来。
明日,瓶子里又会少一朵锦缨花,到了后天玉瓶就要收起来,再没有人,会在夜半给她送来新鲜的锦缨花了。
趁小雀回来之前,她在玉瓶内又添了一些清水。
凝望两朵娇绽的锦缨花,她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伤怀……
如果锦缨花能够永远不凋零,那该有多好?可她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下午的饭菜她吃了,晚膳她也用了,可都吃得不多。一连三日,她吃得少,而且没有服药,让小雀很担心。这日晚间,酉时她即吩咐小雀回房。
“织云姐,您早早便叫我回房,可您会早睡吗?这两日,我夜半起来,见您屋里的烛火都还亮着。”
“今夜待妳一回房,我就要睡了,妳别担心。”她说。
“真的吗?”小雀不放心。
她点头。“真的。”
“那我一走出您房间,您就将烛火吹熄,立即上床好吗?”
她凝望小雀片刻。“好。”然后轻声允诺。
小雀这才走出去。
小雀刚刚将门阖上,织云果然很快地将烛火吹熄了。小雀守在屋外,见小姐屋里的火灭了,这才安心回房。织云走到床前。连续三夜,她几乎没有阖眼,今晚,她是真的累了。三朵锦缨花,都用手绢晾在窗台边,今夜她将窗门掩实,那日,她没有如期赴约,所以他再也不送锦缨花到她窗前,是这样吗?
她想了三夜。
一定是这样。
可她不能去见他,也不能告诉他为什么……
既然如此,又何必期待窗前的锦缨花?
他不明白。
而她又不能对他说清楚,让他明白。
织云忽然觉得胸口闷疼得很难受。
这与她病发时的难受不同,是一种酸楚的难过。
夜已浓,她躺在床上,仍然无法成眠。
很快的,夜又深了。
不再有所期待了。
到底要再过几夜,她才能像以往那样,找回她的安眠?织云不清楚。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睡不好,为什么会心绪不宁?她的心跳得很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快……今夜,一直到倦极沉睡过去,她的心还是跳得很快。
“织云姐?织云姐?”小雀进房来唤她的时候,织云还睡得很沉。
“小雀?”她睁开眸子,阳光已斜进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