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常满意黑大把母亲的产业照顾得妥妥当当,没让顾伯庭占到半点便宜,这点令顾伯庭相当气闷吧,还以为是水到渠成,却没想到他手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有主意。
这些年,即使檠丰离世,他们依旧照着主子的吩咐做该做的事,收集资料、分析朝堂动向、经营饭馆酒楼……六年来,他们不曾懈怠。
因为他们的命是主子的,也因为知道主子留下两点骨血,他们耐心等候,等着小主子茁壮成熟。
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主子会回来,当旧时信物重现眼前,当主子一一提及陈年往事,当那除了主子外没有别人知道的约定从誉丰嘴里吐出时……他们相信了,相信眼前男人就是他们的主子顾檠丰。
黑戚道:“亲如兄弟,你们也不知道我**上有个云纹胎记,天底下只有主子知道,所以我认了!”
黑戚是第一个认下檠丰之人。
黑陆怕痒,常被主子抓弄,当檠丰点上他的痒穴,笑问:“认不认输?”时,他知道檠丰就是主子。
黑拾最擅长的是易容,他能清楚分辨每个人细微的面目表情,他说:“每次主子恶作剧时,会不自觉翕动鼻翼,方才顾誉丰的鼻子动了。”
一点一点,他们在“誉丰”身上拼凑出主子的痕迹,之后的每一天,他们在檠丰的行事风格、说话语气、筹谋策略中更加确定,他就是主子。
主子回来令他们欢欣鼓舞,他们尽全力工作,想把过去几年给补回来似的。
因为有擅长探查消息的他们,秋水阁的事、朝堂的事、贤贵妃的事……一点一点透进檠丰耳里。
当年芸香替自己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锦绣领着她们一直住在秋水阁,府里对她们极其苛刻,月例、吃食连个二等丫头都及不上,五、六岁的女娃儿瘦得让人心疼。
自从誉丰出事,秋水阁前派了老嬷嬷轮流守着,那些老奴才狐假虎威对锦绣多有为难,这点足以让他想象这些年她们过得有多辛苦。
“……诚亲王造反的传言不断,周郁泱出嫁当天,诚亲王妃就被接进宫里,有人猜测皇帝想以为诚亲王妃为质逼迫诚亲王……”
摇头,檠丰不相信父皇会做这种徒劳之事,诚亲王若还在乎妻子女儿,就不会连儿子出殡、女儿出嫁都不肯离开封地。当年父皇早已探得消息,诚亲王的妾室梅姨娘早已为他产下子女,他早就放弃王妃了吧,尽避当年,诚亲王夫妻曾经是人人艳羡的一对……
鹣鲽情深到头来不过是空话,对许多男人而言,仕途前程才是最重要的,牺牲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如果不是他的母亲被牺牲,如果自己不是因此而受害,他会不会也认为这种事理所当然?
“查得出来周郁泱是个怎样的女子吗?”
“诚亲王妃不曾带女儿参加各府宴会,京城里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曾经有谣言说周郁泱貌无盐,诚亲王妃不敢带女儿参加京中权贵的宴会。皇上下旨赐婚时,还有人听信谣言当面取笑顾誉丰。
“不过有可靠消息说道,诚亲王妃曾经请不少师傅进王府教导一双子女。宫里的张嬷嬷、曾经当太子少傅的李大人,当初名满天下的江南四杰——清、风、明、月……就连释慧法师也曾进王府指导过那对兄妹棋艺。”
说到释慧法师,檠丰轻哂,自己就是借着他的名头赶走邹涴茹的。
那日释慧法师确实辟了静室与他深谈,只不过说的不是檠丰编派出来的那些,法师说的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他苦劝檠丰放下,说每条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他不是阎王,没有权力收走任何人的性命。
放下?说得容易,那谁来还母亲与自己一个公道?他听不进去法师的话,但释慧法师柔和悲悯的目光,始终在檠丰的脑海里缠绕不去。
释慧法师棋艺高深,母亲曾经是他的忘年棋友,那年若非顾伯庭逼着母亲去求法师为丈夫仕途卜卦,她怎么会见到皇上?又怎会促成那段孽缘?
释慧法师既慈悲却也高傲,从不轻易与人交往,诚亲王妃竟能请得动他去教导孩子下棋,是因为两人曾经有交情,还是周珽襄、周郁泱兄妹有过人才能?
不过他相信周郁泱有几分能耐,她敢勇闯大厅打断新妇奉茶,敢当着顾家长辈的面激得誉丰签下和离书,这样的女人绝对不会普通。
越想,檠丰对郁泱的兴致越高,他下了几道命令让黑大照办,也让他们继续调查有关郁泱的一切,以及……多年不见的诚亲王妃。
将黑伍送来的信细细折起,檠丰沉吟半晌后起身。
信里说,周郁泱有一手好医术,阿松说,当初他把誉丰从池塘里救起来时,她就在身旁,既然如此,她怎会不知道誉丰早已经死亡?知道“顾誉丰”死而复活的消息,为什么没有反应?她……并不想插手顾家这池浑水?
见他起身,阿松急急忙忙迎上前。“世子爷,您饿了吗?邹姨娘送了新炖的补汤,要不要用一点?”
邹姨娘被移出去了,世子爷从没去看看她,她不得不想方设法求到自己头上,他不想收下好处,但邹姨娘硬塞他也没辙,只好时不时在世子爷跟前提提邹姨娘。
檠丰看他一眼,看得阿松头皮发麻,不会吧……世子爷料事如神,知道自己背后做了什么?以前世子爷没这么厉害的啊。
“走吧。”檠丰淡淡丢下两个字。
“世子爷,咱们去哪儿?”阿松快步跟上,上次的事,王妃下令要杖毙他,要不是世子爷清醒救下他一命,他早就去阴曹地府报到了。
“秋水阁。”
他扬言,眉毛跟着往上一挑,也该去会会他的“世子妃”了,既然黑大查不到更多的讯息,主子只好亲自出马。
秋水阁?!不要啊,上回世子爷才在那里出事,现在又去,那不是要他的命吗?阿松扬起一脸巴结的笑脸,道:“世子爷,如果您读书读闷了,要不要阿松命人备车,咱们出去溜跶溜跶?听说春喜堂来了一个唱曲的小泵娘,皮肤又白又女敕……”
他试图转移主子的注意力,可檠丰根本不听,一个劲儿往外走去。
苦啊!阿松嘴里含了胆,可……人家是世子爷、他是小奴才,再苦也得跟上……
天越来越冷,郁泱早起的时候,发现树梢叶缘结上霜。
每天只在最温暖的午时前后,郁泱才会让顾玥、顾祺将鸡鸭放出去觅食,天未暗就急急忙忙赶回屋子里取暖,也许是照顾得仔细,这节气,鸡鸭还是照常下蛋。
鸡蛋的味道好,顾祺、顾玥很喜欢,因此她们的餐桌上天天有蛋,不过鸭蛋就没那么受欢迎了,所以郁泱把蛋攒起来,收齐五十个,让芍药上街时顺便带一只瓮回来。
这会儿,众人忙上半天就是在腌咸蛋。
银铃似的笑声穿过厨房,钻进锦绣的小屋里。
她才二十三岁,但眼角已经有淡淡纹路,掌心里布满大大小小的茧,手背再看不见细致。轻喟,才短短六年,生活就将她折磨成老妪,但是值得的,小主子活下来了,健康、聪明,长得越来越像秋水夫人。
仰头望向窗外,天上的云层渐浓渐厚,这两天或许要下雪了,北风呼呼吹着,冷飕飕地,小主子们的月例本就不多,缺食少衣是常有的事儿,送过来的炭、烟气很重,可再不好她也舍不得用,非要等夜里小主子们进屋才肯燃炭。
衣料不够扎实,她身上穿的已经是两年前府里发的旧袄子,偌大的王府里本就不缺看人脸色的势利之徒,知道王妃轻慢小主子,谁不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