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予理会,兀自迈开步伐。
“小扮哥……”她又唤,小脑袋瓜蹭得更近些,柔软发丝荡在他身上。
他依旧坚心如铁,专心一志调息,注视前路,只是……耳际与面颊有些发痒,被她轻飘飘的头发给搔拂出来的。
突然,频面一热,微潮调,香息赞进鼻中。
他蓦然顿住脚步,清峻长目瞠大,瞳仁细细颤动。
被……亲了。
“小扮哥,别生气,丽扬谢谢你。”亲亲就是求和、示好、亲近的意思。她每每把家人惹得七窍生烟,都用这招收尾,使得可是大大方方、自自然然,根本不知把一个小少年激得心脏急跳、面红耳赤。
“……哼。”结果加倍没好气。
他顿住好半晌才重新拾步,且少年心性一起,故意装出老成模样,像丝毫不在意那个微烫、微湿又透香的亲吻似。
她又笑,光听他鼻子不通般地哼气,都觉亲昵有趣。
“小扮哥,我想帮小鹰取名字,嗯……就喊它‘老大’,这个名字大气吧?”
他清清喉咙,冷声道:“这个名字很蠢。”
“哪有?明明很好听的。”
“不好听。”
“怎会不好听?都不知多好听,那、那你帮忙想一个啊。”
他敬谢不敏。“你还是叫他‘老大’吧。”
“呵,我就知你也会赞同,其实你也觉得是好听的,而且一点……不,丁点都不蠢。”此时,被她小心圈捧在手心的离鹰发出细微叫声,不知是饿是痛,但与前一刻相较,却已更具生命力。她开心嚷:“小扮哥,瞧,快瞧,老大也很开心啊。他喜欢自己的名字,肯定是的。”
“……”小少年再一次仰首,无语问苍天。
醒来时,夏舒阳有片刻怔忡,定睛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正作客帝京,躺卧之处是北定王府的客院厢房。
天光微清,这时节估计再多等一刻,日阳便会完全露脸。
榻边陪夜的一名婢子原打着盹儿,听到动静,倏地瞪圆眸子直直瞅她。
“醒了醒了!禀报王爷,大阳姑娘醒了!”婢子没给她说话机会,起脚便冲出内寝,嘴上不断嚷嚷。
她甫撑身坐起,聂行俨已大步踏进,显示他刚才人就在外边雅厅。
她微怔,跟着勾唇笑笑。“八成是水土不服才莫名其妙发昏,再加上觐见皇帝陛下,自个儿把自个儿绷得太紧,一松懈,人也快散架。瞧俨帅担心成这模样,还守在外头了,欸欸……是说这怎好意思?以身相许个十几二十次,怕都抵不过这等恩义了。”才醒,又满嘴浑话。
婢子提来热水兑进脸盆上的冷水盆里,才绞好一条温热湿巾子,聂行俨已一把取了来,并令婢子退下。
爱里仆婢教有方,自然不敢拖延,但退下前,仍好奇地偷觑夏舒阳两眼。聂行俨笔直朝榻边走去,那面色和气势很教人胆寒。
夏舒阳不禁屏息,然抱着被子退无可退,一下子后颈已被他掌住。
“等等,咱们有话……唔唔……”热呼呼的巾子随即罩来,捂住整张脸蛋。他在帮她擦脸,只是力道用得不小,仿佛她脸上有多肮脏,既搓又揉,拭过再拭,她五官都被挤得扭曲变形。
痛……痛痛痛啊——
她忍不住想拉开他的粗腕,扭头试图躲避。
他终于放开,手中巾子往脸盆架上一扔,双臂盘在胸前。
你到底做了什么?她记起他所问的,一时间被瞪得有些心虚,阵珠悄悄溜转间,却听他声沉、不疾不徐道——
“昨日宫中乱作一片,最乱莫过于太子东宫,太医院老掌院使领一干御医会诊,直至入夜方稳住太子伤势。国之储君遭此横祸,虽保性命无虞,然一生身带残疾已成定论,依祖制,皇朝天子之五体不能有所残缺,事到如今,这位当了二十八年储君的皇子,怕是得搬离东宫居所。”
耳膜鼓动,方寸鼓噪,抬眸见他清冷俊庞透出复杂神色,她本能咧嘴笑——
“莫不是苍天有眼了?:他蹲在那儿,压低声音要胁北定王府的那些话,旁人站得远远没听见,我可听得真真的,俨帅不急不怒,由着他耀武扬威,我修为可及不上你,当场都怒出一片火海,如今这位皇长子被扯落马,说句大不敬的心底话——咱可真开怀。”
他又静默紧盯着她,似欲穿透神魂,看进她魂魄深处。
惶惑之感层层叠叠,无声无息,那深处的她是何模样,连她自己也描绘不出。
“……俨帅有何见教?”忍着喉中艰涩,笑问。
“昨日太子出事,你跪在宫墙下无法起身,当时说的话,你已不复记忆了,是吗?”他一贯沉静,深瞳似渊。
她支吾着。“呃……就见识太少,一时吓到腿软嘛。受惊吓,失心疯,什么胡话都能出口,若言语上有所冲撞,俨帅可万万别往心里去,别当真啊!”
他神情未变,道:“太子重伤,皇上震怒,几名太子亲随首当其冲,全被锁拿下狱。这些亲随多是世家子弟,官阶虽不高,甚有无官位者,然其背后牵扯出的名门世族,关系可谓盘根错节,如今几大世族所依附、所费心筹谋的,全败在一只小猎鹰头上。”
她微微攥拳,咽了咽唾津。“……怪一只鸟干什么?”
“不怪鸟,那要怪谁?朝局动荡,人心难测,倘是有人驱使了一头猎鹰造乱,迫使东宫易主,你觉有此可能吗?”他再逼近一步,高大身躯挡在榻边,根本堵了任何让她跳下榻溜走的可能。
“我……不知道。”再次吞咽唾沫,她想朝他高深莫测的峻庞露笑,可惜笑未成笑。
“你不知道,但我知。你不记得昨日在宫墙下所说的,但我记得一清二楚。”
她愕然,模不透他话中本意。
到底都说了什么?
她努力再努力地回想昨曰昏乱间从口中泄出的字句。
那些话断断续续,宛若脑中所思,寸心之意,像毫无遮掩与回避……然后恍惚间,似听到那一声叫唤……
丽竭!
“丽扬。”
她骤然一震,没料到回想的那声叫唤会乍然重现。
她僵住,定定然与他相望。
男人高深难辨的神态仿佛有细微龟裂,尽避仍看不出喜怒,却是异常刚强,十二万分笃定,便如巨锚被重重抛落海底,定住,船只再如何漂流,亦逃不开他定下的范畴。
聂行俨沉着声,极慢的问:“这场所谓的‘英雄救美’,你玩得可畅意?”
小扮哥,我也喜欢英雄救美啊……
……小扮哥长得美,以后丽扬救你,丽扬也成了救美的英雄。
第10章(1)
朝阳升起,清光穿透窗纸倾泻进屋,驱走一室幽微。
扁束斜斜打在男子修长伟岸的侧身,令他半身如沐在金阳中的俊美神只,未被照见的另一侧,犹隐隐端着肃杀之势。
尽避是他的北定王府,是他家地盘,他想怎么来都成,但堂堂大将军王爷天未亮就杵在客院厢房等着“欺负”姑娘家,这事若传出,可也不怎么好听是吧?再有,他对她如此这般逼迫,连榻都不让下,府里老王妃若然知闻,又要找她打探他们俩究竟是谁收了谁,误会又要大到顶破天去……
还有……还有……她还有许多乱七八糟、拉西扯东的招式能使,只要她没堂堂正正认了,她就还是天养牧场的夏舒阳,嚣张跋扈,无赖至极,发疯作狂,她喜欢当这个夏舒阳。
四周静得出奇。
她瞅着清光里浮动的微尘,竟连半句的嬉笑胡言都吐不出。
“我不需你救。”一句峻漠之语如利刃劈风,令她背脊陡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