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之笑颜色轻佻,修长漂亮的指已然探来,差毫厘即要抚上她粉女敕腴颊。
她没要躲,亦不能躲,被模就被模,反正她也常模别人,模人者人恒模之,她能接受。
然,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掌突然打斜里横插而出,太子还没扎扎实实碰触到她,腕处已被横空出世的铁掌稳稳握住。
她愣了愣,缓缓睨向不知何时也蹲在她身侧的聂行俨。
太子同样愣了愣,亦缓缓将目光挪向那只大胆制止他的手,再缓缓移到那手臂的主人脸上。
聂行俨一双俊目似隐风雷,未待太子启声,已道——
“天养牧场受朝廷旌奖,大阳姑娘更是蒙圣上召见的飒爽英雌,简在帝心,臣奉旨负有护卫之责,还望殿下自重。”
太子气息渐粗,一声浓过一声。
他瞪着那张严峻刚毅的面庞许久,久到夏舒阳都觉他是否怒至极处气懵了,那张薄而红的唇忽而勾笑,以极低、极轻的嗓音,一字字极慢地道——
“聂行俨,别以为你当年救我出陀离军的俘虏营,我就该感恩戴德,任你嚣张猖狂。君是君,臣是臣,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父皇再喜爱你又如何?待本宫即位,本宫为君上,你永远只能是臣下,届时……呵……有你好看,有你北定王聂氏一门好看。”
太子道完,立即甩开腕间大掌。但他内心亦知,是对方有意松放,自己才能轻易甩月兑箱制……思及此,怒火更炽,他倏地立起,翻身上马。
小猎鹰仿佛感受到主子腾腾怒意,遂低空盘旋。
夏舒阳眸光再次被引了去,方寸发颤,胸间似有沛然之物滚滚腾烧。
她在害怕,既惊惶又愤怒,因太子撂下的那些狠厉话语。
会成真的。
绝对会。
倘是让这样的人登上皇位,北定王聂氏一门忠君护国,却不会有好下场。
“十妹妹还不走?!真想闹出格吗?!”策马离去前,太子再一次斥喝。
绯云公主玉脸苍白,唇瓣抿得几无血色,一遍遍举帕拭泪,已不敢再看聂行俨一眼,她低着螓首匆匆上了肩舆,命宫人起行。
不能够。夏舒阳模糊想着,公主不能够不瞧大将军王爷啊……为什么?是公主害怕了?怕她那个太子哥哥要让所有人不得安生?
既然如此,把源头的祸端除去就好,不是吗?
太子不能留,此人太阴险歹毒,不能留……
不留……
她两腿仿佛跪僵,动也不能动,猎鹰仍低空盘旋,她懵了似痴看。
太子一行人已离她有段距离,有谁轻托她肘部欲扶她起身。
“没事,走吧。”男人平淡开口,浑不把未来储君的威胁当一回事似。
怎么可能没事?
那是祸源,是毒瘤,是芒刺在背,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刃。
一声鹰啸清厉凄心,聂行俨仅来得及扬眉,那头体型小却迅猛无比的猎鹰已以俯冲之姿撞上主子的后脑勺!
冲撞之后,鹰祭出强而有力的爪子与刚硬的勾喙,猛烈攻击。
电光石火间,鹰爪将主子的一耳扯得稀巴烂。
主子痛叫,挥臂要挡,鹰爪落在主子的前臂,一抓又是鲜血淋漓,接着鹰喙跟着一啄一勾,生生将主子的一球左眼剜出,干净俐落。
遭鹰儿袭击的东宫太子重重落马,当场昏死,鲜红濡染半身,左眼的血窟窿更是不断冒血。
事起事落,全是眨眼间风云。
太子的六名亲随完全反应不过,此时根本炸翻天,几是连爬带滚才翻下马背,几个扑去太子身边,有的则张声狂喊,要宫卫们赶紧召御医。
绯云公主这边亦是惊呆,抬肩舆的宫人还吓得险些滑手,引起阵阵惊呼。
聂行俨倏地起身,面色沉凝,甫要朝事发所在奔去,一只有力的秀手突然扯住他的腕。
他蹙眉,垂目,看着仍跪坐未动的姑娘。
“走……快……快走……”夏舒阳唇吐语,轻得不能再轻。
她头低低,双眸淡敛犹若入定,看也不看他,像似……她不是在叫他走,她其实是在阻挡他,不让他去阻挡谁逃走。
“把这该死的畜牲射下来!射下来啊!”、“快!别让它飞了,快射!”、“混帐东西!要逃没那么容易!”、“大伙儿射啊!瞄准些,射啊——”
听那一阵气恨叫嚣,聂行俨抬头再看,被太子随从与一群宫卫轮番喂箭之下,那头小猎鹰振翅高飞,双翼鼓风,直冲云霄。
须臾间,猎鹰已成白云上的黑点,不复再见。
第9章(2)
所有人摔弓的摔弓,咒骂的咒骂,聂行俨则反手牢牢抓住腕上那只柔荑。
他再次蹲下,蹲在夏舒阳面前。
她轻敛的瞳仁中无他,亦无任何景象,唇儿却微乎其微漾开一抹笑,欣慰的、愉悦的、神秘轻巧的一弯笑弧。
“夏舒阳!”他沉声唤。
她没有动静,神魂进到某种境地,将他隔开。
他心中一悸,突然加重力道攥紧她的手,想也未想便唤——
“丽扬!”
如天雷灌顶而进,夏舒阳猛然一颤,双阵眨动,终于回过神。
她定定然望住那张近在咫尺的男性面庞。
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两丸黑沉沉的峻瞳像要将她吞没……为何这样瞧她?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你到底做了什么?”聂行俨低嗄问,嗓声绷紧至极。
脑子里原是混沌一团,遭他严厉一问,锐光划开所有迷雾。
“没事了……除掉祸患,就真的没事了……你、你……”她发颤得更厉害,抖得快要说不清楚话,瞠得圆圆的眸子里渗出泪来,瞬也不瞬直望他。
“不能有事,我不要你出事,北定王聂氏一门不能出事,不可以的……我不允许……所以……所以除掉祸根,保永世太平,他不会再来害你,鹰儿会帮我的……鹰儿快走……没事了,真的……真的……”
神魂飞掠,在实与虚、真与幻之间交错,前尘与今生仿佛重叠又相容,她以为“夏舒阳”这个女子才是如今的她,却不知完整的一个她一直都有一个名唤“丽扬”的小泵娘存在。
周遭太过吵杂,乱成一锅糊粥,无数脚步声杂乱响着,许多宫人跑来跑去,许多宫卫也奔来奔去,众人全急如热锅上的蚂牺。她恍惚环看四周,终见那个被宫人们抬着、急急往宫内赶送的血人。
即便她真做出什么,也不会牵扯到她所在意的人身上。
有什么好怕?
丽扬不怕!
那娇女敕又充满朝气的脆嗓在耳际、在脑中响起,似是熟悉的,她曾听过的。她不怕。只要在意的人顺遂安好,她就不怕。
气一泄,脑门无端端发晕,像把所有力气在瞬间抽光殆尽,她呼出口温息,往前栽倒,倒进男人怀里。
“小扮哥,你真好,丽殿喜欢。”
“哼。”
下小苍峰的山路上,小少年即便背上伏有一只八岁小娃儿,此只女女圭女圭还不断考验他意志,他依然健步迈前,走得极稳。
一段路程之后——
“小扮哥,丽扬背起来沉吗?”软软声音在他耳畔呢喃。
“你说呢?”没好气。
“哈……该是挺沉的,小扮哥都喘了。”
“我没喘。”严正否认。
“呵呵,小扮哥,往后你若受伤了、有危险了,丽扬都来背你、护着你。”
“听你这话,像是希望我受伤、有危险?”更没好气。但他双臂却调了调姿势,将背上的人儿措得更稳妥些。
她哈哈笑,挺乐似的。“才没那样想呢。只是我也喜欢英雄救美啊,小扮哥长得美,以后丽扬救你,丽扬也成了救美的英雄。”
“……”无语问苍天。
“小扮哥……”绵软轻哑笑唤,很带讨好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