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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 第9页

作者:谢璃

雁西料想不到这个成天处于酩酊状态的男人对药酒的嫌恶如此强烈,一开始她吓得发慌,坚持送他就医,他则断然否决,并且请她这位祸首行行好,滚得远远的别再接近他。

有责任感的雁西当然不从,她在床附近守候,蹙着眉头,一听范君易出声,赶紧凑过来,递了一杯水给他,“这是加了一点盐的温开水,喝了胃会舒服些。”

“……”他看了看她,没说话,顺从地接过杯子。

不知何故,范君易开始对这个女人有些忌惮起来;再者,他现体极为耗弱,头晕眼花,无法再大举反弹,还是依言喝下这杯水,省得与对方无谓拉锯。

喝了水,他转个身背对雁西,万分疲惫中,渐渐盹着了,失去时间感。

直到有不同气味的第三人靠近,不停在他脸上、身上反复扳弄检查,模糊感觉得出来是医疗手法。朦胧中,他听见床畔有一男一女低声咕哝交谈,似在进行商议;不久,他发觉左手腕被固定住,强行施打静脉注射。

一再被外力骚扰,且冷不防又受了皮肉痛,范君易的耐性抵达临界点。他反射性挥拳扫除障碍,一举扫中不明物体,嘴里接着发出连串不雅抗议,有人使劲按住他,极力慰抚,他才渐渐稳定下来。

四周又安静了一会,他就要沉沉入梦,那张脸不死心又靠过来,热气与发香袭面,刺激感官。他勉强半掀眼皮,有气无力启唇,“你……再不走……我就报警……”

“噢,那报警前麻烦您先给钱,五仟。”雁西摊开手掌。

“五仟?你服务不良……还要五仟?”他简直气结。

她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不是我,是医生呐。你不肯到诊所,我只好请医生出诊。本来不必这么多的,可是你对人家动粗,把人家眼镜打歪了,不表示一下歉意怎么行?现在医生还在楼下等着,我身上没这么多现金,总不能赊帐吧?”

“算了!”范君易喘口气,勉强抬手臂指着床头柜抽屉,“第一个抽屉……书本下压着一迭现金……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我建议你……可以搭医生便车一起离开,不必等小区巴士……”

雁西拍拍他的肩,“你不必替我担心,我知道巴士时刻表。”

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终于获得了安宁,眼方一闭,迅速失去意识,宛如从高空跳板直堕入水中一样快速,所有纠缠他的愁悒、纷扰,一并埋进深水里。

但深眠能持续多久?能永远不醒来么?

无论他的潜意识沉淀之处多么宁谧、安定、遥远,终究是要浮升出水面。

在那之前,在他清醒之前,无一例外地,他总是听见那缥渺的呼唤声,一声接着一声,偶而带着清脆的咯咯轻笑,很无忧,很愉悦,很甜美,与旧时光如出一辙,令他欣喜欲狂,也令他心碎。

有时候呼唤的人儿很促狭,和他捉迷藏,迟迟不露面,让他无比怅然;有时候他会喜出望外地获得一个拥抱,耳际萦绕着动人的悄悄话;幸运的话,他还能与她热切缠绵,身下的柔美娇躯,每一道迷人曲线,十指所经之处,栩栩如生,令他周身血液为之激越,全体细胞为之颤抖。

“……君易,君易,你后悔了吗?”声音在耳边环绕、重复,他就快醒了。

“……佳年……”他试图张开眼看她,却又怕她销声匿迹,进退两难间,声音又出现了,一样甜美,毫无怨嗔.

“……君易,我问你喔,你有没有后悔过?”声音侵袭耳膜。

“后悔……我很后悔……”椎心之痛,陡然从胸口蔓延,壮大,让他不能呼吸,他大声呐喊:“我很后悔——”

“是么?是么?太迟了,我们本来可以在一起的……”一声轻叹,如水纹般溃散,越来越模糊,那是离开的讯息。

他忽然慌张起来,匆促喊出:“让我再看看你——”

不再犹豫,他陡然睁开眼,奇迹般地,这一次,方佳年并未消失,她俯视着他,眨着秀目,一脸忧心,“不要紧的,没事。”她对他柔声说,指尖还按揉一下他长期纠结的眉心。

啊,多么美好!他由衷笑了,充满感激,伸出双臂,用尽全力牢牢环抱,“佳年……”伊人温热紧实,实实在在地填充了他空陷已久的心,他抛弃了一切思考,只愿此刻长驻。

“没事的,你作了恶梦,恶梦罢了……”怀里的人出声似有困难,断断续续,“两分钟了,抱够了吗?放松一点,我快被你闷死了……”

耳鬓厮磨良久,忽然他再次睁眼——不对,熟悉的嗓声出现了质变,拥抱的躯体也较丰满,身体的气息截然不同,都错了!

手一松,再看一次,脸蛋恍如伊人,神态却欠缺一种柔媚。他神魂附归,看清前方并非他朝思暮想的方佳年。

“你怎么还在?”热情退减,他的容颜和声音俱冰冷下来。

雁西月兑离了范君易铁箍似的拥抱,从他的床畔狼狈起身,整衣抚裙,“你作了恶梦,把床头的水杯打翻了,碎了一地,我听见声音,上来看看。”

“……”一阵尴尬,范君易并未缓颜,他翻身下床,拿起她带进来的扫帚,自行清扫玻璃碎渣。

他瞄了下闹钟,再窥看窗外天色,上午十点十分,算起来,他睡了将近一天。

恼人的是,这个女人似乎无法确实接收他的指令,整整过了二十四小时了,她居然还在他屋里任意走动,旁若无人。

懊恼自己的失态,和冯雁西的阴魂不散,他暗暗动念如何有效地下逐客令。

扫了一畚斗碎渣,雁西倒先开口了:“刚才有人送杂货来,我替你收下了。”

范君易点点头,转身从床头抽屉取出几张仟元钞票,交给她。

“不必这么多。”雁西从中抽了一张,推回他的手。

“……”他以眼神质问。

“就是一些日用品,不需要这么多,其它酒都退回去了。”

“……”一秒错愕,他瞪着她,“你没经过我同意就退货?”

雁西理所当然点头,手一摊,“唔,没办法,你的胃需要调养,医生说再这样下去会完蛋。而且……”她忽然凑近他,以怀疑的眼光,“你现在还有胃口喝酒吗?不会反胃吗?”

又一秒愕然,他立即火冒三丈,竖眉瞪眼道:“我完不完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可不可以不要多管闲事?!你想要多少遣散费我全都给你不打折,麻烦你立刻搭下一班巴士离开,别再让我伤脑筋了!冯小姐,清不清楚我的意思?我——不——需——要——家务助理!还需要翻译吗?”

雁西平静地听完,并未慌张或困窘,她侧着头沉吟,咬着唇,面色沉重,似在琢磨着无比棘手的大事,且不时瞥看范君易一眼。过了好一会,她下定决心般直起腰杆,仰起下巴,郑重回应:“很抱歉,受人之托,我得做完我的工作,请范先生多包涵,您要是坚持不雇用我,继续自己关在屋里折磨自己,我就只好提出告诉,请您赔偿我的身体和精神损害了。”

“……”范君易听了哭笑不得。这女人前言不对后语,不是普通的难缠,她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为何要赔偿你了?该索赔的是我吧?”

雁西面不改色,仅仅颊边逼出一点晕红,“范先生,您都忘了吧?您曾经酒后失态,把我当方小姐看待了,做了——做了很不该的事。我知道您当时不是有意的,但事实已经造成了,我可以不计较;但只要您坚持己见,非解雇我不可,我就提出告诉,这样您将忙着找律师打官司上法院,应该没有多少机会喝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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