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见他这惆怅的神情,若有所悟,他怕是又想起那位姑娘了,那位芳名曼曼的姑娘。
他曾告诉她,她和那位姑娘容貌颇为神似。
可她不是曼曼。
这段日子,她总觉得他看着她的时候,其实是透过她看着那位曼曼姑娘,他们夜夜同榻共眠,曾有几次,她无意间滚入他怀里,而他紧紧搂着,气息粗重,显是动了,却死命地忍住。
软玉温香在怀,她又长得像他的意中人,可他竟能忍住不和她亲近。
她就这般没有魅力吗?
“你怕她生气吗?”
在某个寂静的深夜里,半梦半醒之间,她曾低声问他。
他挣扎于情动的边缘,模糊地低应一声。
“为何?”她忍不住问。“我只是个侍妾,就算……那也没什么,她又如何会怪你?”
以他堂堂郡王爷的身分,除了正妻之外,有几个姬妾也很寻常。
“不成的。”他盯着床帐,似嘲非嘲地低语。“曼曼生长的那个地方,男人和女人是平起平坐的,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就只能和她肌肤相亲,不能再碰别的女人。”
“怎么会?”她不相信。
“一夫一妻,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个时代是这样的。”
那个时代?她听了有些迷糊,怀疑是自己睡意太浓,神智不清听错了。
怎么他说得好似那位曼曼姑娘不是身在这大明朝呢?
她还想追问,可他不想说了。
“睡吧!”
她只能暂且将满腔疑惑压下,也跟着沉沉入睡,醒来时,也不能确定夜里是否真的有过那番对话……
第9章(2)
香雪正怅然沉思时,窗外蓦地传来一串爆竹声响,她怔了怔,往外一望,只见火树银花在夜空灿烂。
如今正逢年节期间,不时会有百姓放鞭炮、玩烟火,为京城夜色平添几分绚丽风采。
朱佑睿见她一脸向往神色,心念一动,温声问道。“你想出门吗?”
“什么?”她一愣。
“今夜是上元节,灯市胡同那边有灯会,通宵达旦,很热闹的,你想去瞧瞧吗?”
“可以吗?”明眸倏地绽放璀灿光芒。
他微微一笑。“自然是可以的,穿暖一点,我带你去外头走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夜色清寒,香雪整个人裹在一袭厚厚的连帽白裘大氅里,只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脸蛋,更显得眉目灵动。
她在闺阁时曾读过几本诗词,她十分喜欢这首〈青玉案〉,之前在家乡也逛过几次灯会,但那是小县城,哪里比得上如今在天子脚下这般繁华似锦?
直到今日,她才真正亲眼目睹“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缤纷绚烂,璀壤光华。
灯市胡同里有一座座张灯结彩的灯楼,这些都是城里的权贵富户斥资打造的,有凄清唯美的嫦娥奔月,有逗趣热闹的八仙过海,各式各样的灯笼争奇斗艳,教人目不暇给。
沿路有摊贩叫卖小吃,也有猜灯谜活动,猜对谜底的可得到一盏灯笼,人们相互拥挤着要观看谜题,指指点点。
“要过去瞧瞧吗?”朱佑睿见香雪伸长了脖子往人堆里头张望,有些莞尔,淡淡笑问。
她点点头,因为自己的急切而有些羞涩,芙颊晕着霞色。
他横展手臂挡在她身后,护着她顺着人流走过去,两人肩并着肩看人猜灯谜,有人猜中了狂喜地大叫大跳,她嫣然一笑,似是被这番热闹触动了,也跟着兴奋地拍了拍小手。
朱佑睿不觉侧过头去,瞥了她晕红的脸蛋一眼。
从小养在深闺,之后又入了宫,这女子怕是从未像这般逍遥自在地出外闲逛吧!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个最寻常的上元灯会,可她却看得如此尽兴,乐不思蜀。
他恍惚地想着,神思悄悄地飞到遥远的五百年后,在那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时空,女人也可以跟男人一样抛头露面,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那里,有一个和她容貌相似的女子。
他的曼曼。
如果曼曼来逛这灯会,也会像他身旁的佳人一般喜动颜色吗?他闭上眸,脑海浮现她舌忝着冰淇淋的娇俏神态……
嗯,她一定也会的,或许会比香雪更兴奋,会拉着他对每一盏特别的花灯指指点点,嘻笑玩闹,他几乎能听见她那如水晶撞击般叮咚悦耳的笑声。
如果能再听见她的笑声,能再看见她甜蜜的笑颜……
朱佑睿幽幽叹气,下意识地抬手抚弄搁在胸前衣襟内的那块镇魂银锁。
有时候,他真的会有股冲动,是不是拿下这块银锁后,他便能回到曼曼身边去了?百般挣扎,终究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毕竟这个时代才是属于他的时代,他是朱佑睿,不是郑奇睿。
曼曼,许是只该存在于他的回忆里……
忽地,一个壮实的大汉粗鲁地挤过来,香雪轻轻惊叫一声,朱佑睿猛然回神,一把揽住身形摇晃的她。
“没事吧?”
低沉的嗓音拂过香雪耳畔,她稳了稳重心,扬起螓首,这才蓦地惊觉两人的身子偎得如此之近,竟似是贴在一起。
她的发丝擦过了他颈侧,他的呼吸暖暖地喷在她脸上,他低头与她四目相对,墨深的眼潭映着彼此的形影。
她忽然感到慌张,心韵怦然加速。
这时,天空飘起雪来,晶莹的雪珠落在她发梢,湿润了她弯弯如羽的睫毛。
他紧盯着她,也不知是看着她,还是看着另一个她,暧昧的氛围流动,他强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只是伸手替她拉上了帽子,温柔地替她系好帽带。
“下雪了,会冷。”他简单地解释自己的举动。
香雪屏住气息,任由他粗糙微砺的手指拂过自己细腻的肌肤,只觉得遭他碰触之处,都似被火烙上了一点一点的痕迹,暖着她,烫着她,教她不由自主地融化。
天地无声,她只能感觉到他。
她怔忡地睇着他,连自己都未察觉自己的眼神里藏着多少惆怅、多少依恋,可他看出来了,侧过头去,躲开了她的凝视。
芳心沉落,樱唇却锭开了笑。“我们再去那边看看吧!”
“嗯。”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纵然许多素日深藏闺阁的贵女千金也都会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出来赏灯,路上美女如云,可容色清丽的香雪仍是相当引人注目的,许多男子经过时不免会多看她一眼,有几个自诩风流才子的更意图上前搭讪,但只要朱佑睿两道凌厉的眼刀砍过去,那些人自会识相地模模鼻子,知难而退。
于是这一路上,香雪走得颇为安心,直到朱佑睿意外碰上一位官场朋友,两人驻足交谈,她为了给两人私密的说话空间,便退了几步,仰头欣赏一盏做得格外精巧秀丽的灯笼。
忽地,一道黑影潜行过她身侧,飞快地落下一句低语——
“杀了他!”
她立时冻凝原地。
回过头时,她这才发现自己和朱佑睿被人潮挤散了,她看不见他的身影,耳畔那粗哑的嗓音仍持续威胁着。
“你忘了你的弟弟吗?他还在我们手里,要不要剁下他一根指头给你瞧瞧呢?”
她浑身发冷,也不晓得自己是如何重新举步的,只觉得那道黑影似乎如魔魅似地纠缠着她不放。
她左顾右盼,焦急地寻觅那个理应在她身旁陪伴着她的男人。
他怎么不见了?他如何能丢下她一个人不管?
“朱佑睿,你在哪儿?睿……”她仓皇地低喃,匆匆在人群里来回寻找,落单的她终于给了那些登徒子机会,一个白面书生笑着上前挡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