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颦颦,你怎么了?”
她想开口,一股腥腻竟冲口而出,溅了他一脸的血。
他怔住了,她也傻了。
不会吧,她只吃了一点点耶……这是她哮喘发作都会吃的药材耶!还是说,单吃一样砒石效果会如此惊人?抑或者是她被下了药,再加上砒石成了加乘作用?
天啊,这一回是她自己阴了自己啊!
在黑暗铺天盖地落下时,她在内心不住地惊喊:苍天啊!我还没打算回仙境啊!
她在黑暗中浮啊沉沉,隐隐约约之中彷佛听见了仙境里的乐音,那沁入心脾,可以抚去所有戾气的天籁,让人流连忘返。
可是,此刻她想归去的,是人间。
虽说阴险的人儿多如牛毛,但是可爱的也不少,好比待她极好的三春和李纨,可卿和雪雁,还有,最最教她放心不下的贾宝玉。
好不容易让他扭曲的心稍稍矫正了,她要是不在,岂不是前功尽弃?
况且,说好了要帮他取回二房的产业,她这人向来是言出必行的,绝不能抛下他不管,她得回去,非回去不可……
当她用力地张开眼时,同样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是说这朵桃花是不是快枯萎了?
“颦颦……”那虚弱带着泣声的低哑呼唤,彷佛有着数不尽的浓情密意,毫不保留地往她耳里钻,钻入她的心底,令她心口麻疼一片。
“宝……”她张口,却发现光是发出一点声音,她就虚得像是随时又会厥过去,她觉得自己吓得瞠圆了眼,但实际上她只是微动了长睫而已。
“嘘,先别说话,能醒来就好,待会再喝点药好不?我这儿有糖蒸酥酪给你,你要多吃一点,好不?”那急而快的气音,像是在遮掩什么,像怕被谁听去,那般紧张惶然,教她不禁微皱着眉。
她想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但他已将药取来,一匙一匙地喂着。
真不是她要说的,这药还真不是普通的苦,她的舌头被苦得发麻了。
用力把药咽下后,他随即舀了一匙糖蒸酥酪到她嘴边,但不知怎地,她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香啊,还是她记忆中闻过的味道,还是她朝思暮想的御品,但她就是没有开口品尝的冲动。
她这是怎么了?该不会吞毒把自己毒傻了吧?
吃食是她的本能啊,可是她的本能却停机了!
“吃点,颦颦……你得吃点东西才成。”
他嗓音裹着浓浓的鼻音,她费力抬眼,才发现他的眼红肿,眼下有黑影,束发都显凌乱了。
她到底是睡了多久?姑且不管她睡了多久,横竖醒了就是好消息是不?怎么瞧他这模样,像是她已经死过一遍似的。
但不管怎样,她还真不喜欢他这样,于是她强迫自己开了口,尝着她美食榜上的榜首,结果,她却尝不出味道。
她想,她的舌头大概是被刚才的药给苦坏了。
到底吃了几口,她实在没印象,因为吃到一半,她又胡里胡涂地睡着了,直到她再度清醒时,那朵桃花已经凋零了。
明眸善睐的水灵桃花眼被黑影圈了一圈,就连面颊也跟着瘦了。
然后呢,没搭上话,被迫喝了药吃了没味道的东西后,她又沉沉睡去,就这样来来去去记不得几回,最终清醒时,她的脑袋终于清明了点,而那朵桃花则是沉睡在她身旁,睡得那般不安稳,就连入睡了眉头都是皱的。
接下来,她的眉头也跟着皱起了,因为他的发尾油腻腻带着异味,就在她颊边搔着。
不会吧,乍暖还寒的天候,还能把自己的头发弄到出油,他到底是多久没沐浴了?
瞧着他半晌,她才惊觉他这身衣裳根本就是她出事那晚穿的,他该不会一直守在她身边,一步不肯稍离?
正忖着,瞥见锦囊掉出衣襟外,不禁想起他总把这锦囊搁在心头上。她撇嘴,锦囊是雪雁绣制的,搁在他心头……这搁的到底是谁?想着,抬手想将锦囊取下,就见他猛地张开眼,当场与她大眼瞪小眼起来。
“颦颦,你醒了!”他霍地爬起,身形还稍晃了下,才在床畔坐稳。
“呃……我睡几天了?”下次再拿好了,现在她实在太想知道他用了几天的时间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又憔悴。
“……三十二天。”
林黛玉瞪大眼,不敢相信那么一丁点砒石竟可以让她生生死死来来回回这么多天,到底是她吃太多,还是这身子实在太破烂?
“你等会,我让人替你备膳和药。”
她没应声,实在是因为还处在错愕之中,不敢相信自己险些造就害死自己的乌龙,她要真是这般死回仙境,不知道会笑死多少人,简直是丢脸到她不愿再回想,以致于她羞赧地埋进棉被。
不一会,雪雁进房,一双眼红通通的,含怒地瞪着她,不发一语开始替她梳发更衣,她不禁问:“雪雁,你在生气?”奇怪,她死里逃生,照理说雪雁应该喜极而泣才是,怎会是含怨带怒地瞪着她。
“你说咧?”
唉呀,实在是太以下犯上,但她向来大量,不计较雪雁的撒泼。
一会膳食送来,三春姊妹也来了,一个个欣喜若狂。瞧,这才是应有的反应,她认为雪雁该好生学习才是。
“二嫂,你再不醒来,二哥都快倒下了呢。”贾探春替她舀了粥,交给雪雁喂食。“二哥一直不敢阖眼,祖母来了他都不理呢。”
“喔……”那就和她猜想得差不多。“可祖母和婆母没生气吗?”
三春闻言,彼此对视了一眼,最终推派贾探春发言。“二嫂,大夫赶来诊治时,说你是吃下了毒,要不是在大夫赶来之前,二哥一直抓着你灌茶水,恐怕你是捱不过的,后来祖母得知此事,追查之下,才知道你是跟着母亲和薛姊姊参加了南安郡王府的食宴,祖母说南安郡王府怕人下毒,食器全都是银制的,所以你中毒绝对和南安郡王府无关,一口咬定了是太太和薛姊姊做的,就把太太赶进后院佛堂罚念佛抄经书,而薛姊姊则是关在蘅芜院不得踏出。”
林黛玉轻点着头,心想,这跟她预料的不失毫厘。
毕竟那回挨了婆母的巴掌,祖母应该还是记忆犹新,加上之前她和宝玉被“捉奸在床”,也是婆母使的计,害得宝玉差点被亲爹给打死,冲着这两点,祖母自然会一口就咬定是婆母狠心下毒。
而她,也没狠到要婆母的命,只是希望祖母能稍稍管教,省得继续兴风作浪,累得宝玉伤心。
算来,她这个媳妇也算是不错了,对不?给了婆母面子,也不让相公对付自个儿的娘亲,她躺了三十二天,也算是值得了。
打听到她昏睡的这段时日里的消息后,一顿膳食也吃得差不多,而贾宝玉也进了门。她猜,他应该是跑去梳洗了,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只可惜眼下的黑影像是刺青似的,洗也洗不掉,可以想见他的疲惫。
贾宝玉随意吃了点,待房里的人都离开后,才将进门时搁在桌下的食盒取出。
扒子一掀开,她便闻见了似曾相识的味道,探头一看,果真是糖蒸酥酪。
“元妃又省亲了吗?还是她派人从宫里送来的?”她好奇的问。
贾宝玉默不吭声,舀了一口喂她。
她含进嘴里细细品味,果真吃到了她魂牵梦萦的味道,但……“这应该不是宫中的吧?”
贾宝玉眼角抽了下。“少了哪一味?”
“没少哪一味,只是这酥酪粗了点,宫中御品不会做得这般粗糙。”味道和闻起来的差不多,就口感上差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