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在市井小民之间,“张天师”的说服力还是大过了“文公子”啊!瞧瞧那些父母被她说得频频点头,温颐凡都忍不住想笑了。
“我果然娶了好贤妻。”
“小意思。”张萸还拨了拨头发。
这样的日子倒也充实,可张萸还是会挂念她那些“顾客”,江嫂子的孩子最近如何?夜里还会啼哭吗?三姑跟她丈夫还会天天上演全武行吗?林家那个老二应该回家了,他两老最近身体还好吧?
所以,她又回来摆摊。温颐凡也由她。
一大早,就是几个老邻居见她摊子开张了,立刻跑来光顾,下午倒是清闲许多,最近温颐凡的学生回去上课的人数多了,他通常会到下午才来接她一起回芜园。
摊子难得清闲时,张萸就跟阿肥玩。阿肥这阵子都由石头代为照顾,不知错觉否,这团毛球……好像就只是变成了更大的毛球,胖到极致时,肉会向两旁垮,也是正常的。
“阿肥啊,你看起来除了变肥,好像都没有长大耶?”还是她误会了,阿肥根本不是雪鸮,也不是幼雏?那它到底是什么?
阿肥有些心虚,拍翅膀原地转了一圈,假装听不懂,摇摇晃晃地卖萌。
张萸一边和阿肥玩,一边也察觉有个年轻人,从早上就坐在对街隔壁的茶楼,观望着敝帚居。
嗯,当然也有可能是在观望她?张萸不是自认有什么沉鱼落雁的美貌,而是自小行走江湖,她遇事一向谨慎惯了,就是会多留点心眼注意罢了。
然后,大概到了温颐凡上完课前的半个时辰,那年轻人终于有所行动了,他和他的随从来到了张萸的摊子前。
“你就是人称张天师的张萸姑娘?”年轻人问。
张萸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端出了应对客人时一贯的专业态度,“是,阁下要卜卦问事,或抓鬼驱邪?”一边问的同时,她心里一边怪叫,她相信这年轻人绝不需要驱邪。
人的面相,三十岁前是天生父母养,三十岁后是靠自己半生的历练造就,所以有些人,年轻时眉分八采,目若朗星,中年后面容麻木,两眼无神,就是不懂看相,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当然张萸虽然也研究面相,但她最主要仍是看气场。
这年轻人,不说他贵气的举止,顾盼生辉的仪态,更重要的是他一身灵光紫气啊!张萸在京中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接触过富贵人家,但要让她觉得有点坐立难安的,这年轻人真是第一个。
“勉强算问事吧。”年轻人让随从放了一锭银两在桌上。
张萸挑眉,这钱真不知她赚不赚得起,八字不够重啊!
“公子所问何事?”
“听说张天师已嫁作人妇,为何还出来抛头露面?”年轻人像随口聊天那般地问。
笆你屁事?张萸脸颊一颤,仍是道:“为人解决疑难杂症,算是我一出生就带来的使命吧?公子不同样也是生来就被赋予使命吗?”
“士农工商,各有使命,但一个算命的,怎么知道自己必须给人算命?更何况是名嫁作人妇,应该相夫教子的女子?”
你女乃女乃的是来踢馆的吗?张萸觉得她该让丈夫写个“和气生财”贴在她正对面,时刻提醒自己。“公子的疑虑,我会传达给我家相公知道;至于相命并非我的使命,我的使命是降妖伏魔,抓鬼驱邪,但世人偶有小烦恼,所以顺便替人指点迷津,如果公子又想问,一个天师为何知道自己必须抓鬼驱邪,那么我可能得问问老天,为何赋予我抓鬼的天赋,让我与抓鬼天师有师徒之缘,公子这锭银子,就只想问这些?”
年轻人看着她,沉吟了半晌,才道:“好吧,就当你真有几分本事,那我倒要试试你的本领,我想问一个人,但我不能给你这人的生辰八字和姓名,你有法子算出他是谁,我就服你一半。”
不给生辰八字跟姓名,算出来也只服一半,剃头要不要也剃一半啊?
“那要看公子能给我什么线索了。”
“这个人,是我在这世间仅剩的唯一手足。我要你算出他人在何方……”
年轻人顿了顿,音调一转,倒是柔缓了许多,“如今安好否。”
张萸脑海闪过某种念头,可她不能确信,于是道:“好吧。”没有生辰八字跟姓名,就要开天眼,偷看命书了。张萸虽不信命,但这法术找人很好用,她手点阴阳水,双手结印,口念咒语,开天眼,旋即在空中画出一道符,接着作出翻书的动作。
年轻人只是一声嗤笑,显然当张萸作戏。
张萸沉默半晌,然后看着年轻人。
“怎么?张天师的灵魂,现在是上天庭,还是下地府?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年轻人的口吻和神情完全不掩讥刺。
张萸收了天书,双手交握搁在桌上,“我不能告诉你答案。”
“这么快就投降?瞎掰也不会吗?”
张萸神色沉定地看着他,静静地吐出四个字:“君无戏言。”
“你——”年轻人拍桌而起,瞪着她的眼眸中,也不知是震怒或惊讶。
嗯,她好像别惹怒他比较好。张萸立刻露出一个亲切的笑,“这位客倌火气别这么大,要不要喝杯茶?我夫君泡的茶生津止渴降火气,养肝润肺顾肠胃,平常他只泡给我一个人喝,今天看在客倌寻亲未果委实心酸的份上,分你一杯,不算钱。”死小表,原来是跟她下马威来的。
啊,论辈分,他是小表,但论年纪与身分,她是不能喊他小表的,这男的比她年长。但张萸仍是忍不住想喊:死小表!
年轻人瞪着她倒了一杯茶给他,像要将她瞪出两个洞来似的,末了仍是坐下来,心平静气地拿起茶,看着那茶杯半晌,才慢慢地,认真地,啜了一口又一口,细细品味……
嗳,好可怜,看着茶杯像看着自己的兄长一样。她也有点心软了。
“虽然我不能回答您第一个问题,但倒是可以回答你第二个问题,令兄是长命相,命底福泽深厚,虽然年轻时卷入了身不由己的是非当中,背了些冤孽债,但我想他有心向善,这些年来,承天恩允诺,过着他想过的日子,平安踏实,您就不必担心了。”
年轻人嘲讽地笑了笑,“冤孽债?你懂什么?”
她真不懂,也明白他不会明白她真正的不懂,所以不说话。
“他跟你说了很多吧?你怎么认出来的?”年轻人又问道。
来这招啦!她真的“铁口直断”他的身分,他就反过来说她是听“他兄长”告诉她的,温颐凡确实说了一些,但可没说这弟弟这么惹人厌。
“不多不少。就说到天威浩荡,若能令他就此在这市并中安然度过余生,他于愿足矣。”
“天威浩荡?这可绝对不是他说的。”年轻人瞪着她,“屈居市井之中,娶一个满口胡言乱语的江湖术士,这叫于愿足矣?”
耙情这位疑似对哥哥感情很不单纯的弟弟,是专程来嫌弃她的吗?
张萸也不跟他计较了,淡淡地道:“这位客倌,大海之所以能纳百川,正因为它有着天子的德性,天下万民皆吾皇之子,鱼喜水,而鸟喜风,就像圣明如天子,绝不会强迫一只鸟生活在水里,也不会否定它逐风的本性;在下是江湖术士,但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每一口饭都吃得心安理得,我夫君承诺与我扶持到老,那么我此生亦不离不弃,旁人怎么说,我们恐怕管不着。”
年轻人看着张萸半晌,也许觉得她这江湖术士还挺能说大道理的,至少那分讥刺不再那么明显,“你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