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整条街道又恢复了平静,所有人没事似地回去干自己的活儿去了,仿佛方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而张萸已经拉着温颐凡,大笑地往市集的另一处逛去。
两情相悦,想必一切都有所不同吧?
答案是,并没有。温书呆仍是温书呆,连不小心碰到手,牵手一起散步也要脸红。
不过,张萸觉得这样更好,她就是觉得两人的相处很自在也很舒服才有些动摇,要是变得你侬我侬,她可能会受不了吧?
当然,有些改变,也许张萸自己也没察觉。
现在,张萸会利用敝帚居的后院到芜园去找温颐凡,虽然她总会说,怕他一个书呆晚上回家危险,所以确认一下他到家了没。温颐凡总是保持微笑,不点破她的说法,因为最后仍是他把她送回敝帚居啊。
晚霞仍在天边逗留,玉兔已酣游银汉间,温颐凡在芜园内觅了一块草地,架起了篝火,把晚市买的一些食材烤来当晚餐吃。
明明自小习惯餐风露宿的日子,过去张萸可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乐趣,但如今一切显得格外不同。温颐凡把烤好的鸡肉串成一串拿给她,她则挑了些小块的在盘子上放凉,给在草地上打滚追地鼠的阿肥玩累了时享用。
“那个奇妙的咒法……叫什么啊?是你想出来的?”张萸到现在仍觉得不可思议。
温颐凡一楞,“我没特地取名字。”
“那就叫……‘你看不见我咒’!”张天师赐名,很不错吧!
“……”她实在没有命名天分,但温颐凡也笑着由她,“与其说是咒法,不如说是为了某个目的,试尽所有我能用的方法,到最后试出最符合我理想的效果。其实我一出世就有异能,但这异能最初是必须经由书写才能发挥。我出生自一个复杂的权贵世家,身分却不能见容于世,这些能力被迫不停地自我精进。”就像还未进京那时,只要她找他聊天,平时温吞沉默的他总会说上许多过去不曾对人说的话。
毕竟,不管前世他们有什么样的纠缠,在这世间给他最深的熟悉感的,就是张萸了。他也是说着说着,才明白原来这些年来,他那么寂寞。
有她陪伴,真的很好。
“小妾的儿子?”
温颐凡笑着摇头,“若是小妾的儿子,也就是平凡一点罢了。我的母亲‘一直’都是正妻,先嫁给了我父亲,有了我,后来又嫁了另一个权势更强大的男人,我和我生父的家族,我母亲只能保住一个,她做了外人看来最自私也最软弱的选择,她保住了我。
“但那是因为外人不明了,母亲早就发觉我的能力,她需要我帮助她另一个儿子,也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在他的家族中巩固地位……所以我很小就开始研读各种咒术与奇门遁甲之术,当然……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出来混,迟早要还啊。张萸看得出那些过往让他很不愉快,“现在还需要做吗?”
温颐凡摇头,“其实我一开始,只是努力想法子让自己被遗忘,我不想卷入那些斗争,这就是那个咒法的由来,经过很多次变化和试验,每一次当我的能力更强时就能改试新方法——例如一开始在自己周身画下法阵,让灵魂出窍去做事,到现在只要在自己身上凭空画下法阵便成。
“我靠着这个咒法躲过很多次麻烦,后来之所以答应出手帮忙,是因为我也开始研究命理,命无好坏,但人有使命,我知道弟弟的命格注定拥有他理应继承的一切,我出手帮忙反而能改善很多事,例如我想要平静的过日子,只有他能给我;我不想以自己的能力造孽,那么就在他身边辅佐他走向正道,至少在那时他能信任的只有我,他会听我的。最后他终于得到了一切,而我也终于能功成身退,比起他那些同父异母、与他争夺继承权的兄弟,他对毫无继承权却是血亲的我更信任也更宽容,我如今的日子就是这么来的,只是世人并不能得知‘文潜’和他之间的关系罢了。”
也许她该问他弟弟是谁?但说真的,张萸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们兄弟现在还有联络吗?”她想的是,最好别再联络,她不想温颐凡再卷入身不由己的是非当中,这温书呆不适合那种人吃人的环境。
“我就住在他能就近监视的地方。但如今他也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更何况现在的我若存心要躲他,他也拿我没辙。”
就近监视?呃……好像……张萸总觉得答案很惊人呐,她决定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于是转移了话题。
最后一抹霞影也了无痕迹,但他们并肩坐在一块儿,一直聊到很晚很晚。
第7章(1)
张萸真的很不喜欢算命这工作,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妖魔鬼怪让她抓呢?
就是有妖魔鬼怪,也要刚好遇到胡员外这样的主顾,才有丰厚的奖赏。
所以,人总是得向现实低头啊……
送走一个“讲半天就是只想听自己想听的”顾客,见她又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温颐凡有些不舍,却忍不住失笑道:“我有个职缺,薪饷随你订,上工多久由你高兴,工作内容任你决定,只要你点头就算数,做不做?”
“什么缺?”张萸像猫儿闻到鱼腥味,抬起头,两眼发绿光。
“你猜。”其实,他是真的不介意养她才这么问。可说出口的同时,又不禁想,如果她问为什么想养她?像她师兄那样也是养,差别在哪?
差别在,若是他,可绝不会愿意丢下她浪迹天涯。差别在他绝对说不出要将她许给别人这样的话!
差别在……其实他也有着私心。想独占。想留住她,不再让她头也不回地将他遗忘。
“天下没白吃的午餐,若是我要你把赚到的钱全都给我,但我就不上工,你能奈我何?”
温颐凡点头,“这也由你。”要是她能远离风险,这很值得。
“……”张萸瞪着他半晌,这越听越像某种……呃……不可能啊!臭书生看起来很悠哉,一点都没脸红。照他的性子,若是求婚,一定会脸红的,于是张萸双手支颊,大眼左右飘移。“猜不到,听起来怪怪的,我这人很实际,不喜欢占人便宜。”哼!
温颐凡轻咳了两声,只好道:“也不是没有辛苦的地方,比如……要经常陪伴在我身边,而且做了就不能卸任,是终身职。”
“你缺贴身丫鬟?”她故意问。
他有些紧张了,怕她听不懂,可太直白的话……他真的不会说啊!“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你愿意做丫鬟的工作,只要不是太劳累,我也由你。”
“那不行,我不会伺候人的。”她才不上当。
“那也没关系,不用伺候我。”他连忙道。
张萸突然发觉自己挺坏心的,只要看他着急,她心里就窃喜,不自觉地眉开眼笑。
这下惨了,该不会她其实是喜欢欺负这书呆吧?
“不用伺候你,那还辛苦什么?”
温颐凡想了想,耳朵终于有点红了,“要替我生孩子跟带孩子,这是最辛苦的。”
张萸瞪着力持镇定的他,明明觉得自己坏心眼,但仍是把头一撇,起身离开,“没嫁人就生孩子啊?我很保守的,不行。”
温颐凡急忙想追出去,“我的意思是……”他却不知道张萸也会害羞,她奸诈地一下子消失在街角,让他只能无措地呆立在原地。
“噗啾……”桌上的阿肥将两翅平伸,摇摇头,看着温颐凡仿佛取笑他连求亲也不会,“噗啾啾……”这回看来是想以翅膀捣住鸟喙偷笑,可惜翅膀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