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荇的话像一把火辣辣的刀插进他的肺腑,肖不害怔了怔,忽然放肆大笑,“肖不害、肖不害你真是个蠢的,这种事居然要一个丫头片子来说……说的好,说的好,丫头,我要能寻到你师母,必去京城寻你!”
“一定!”她欢喜得很。
“一定!”两人击掌。
这世间,每个人都背负着不同的悲伤和过去,得到什么也失去什么,有些人随着命运摆布,草草过完一生,有的人知道要争取……会不会得到甜美的果实?命运可违不可违?后果都无法预料,但什么都不做,只能随波逐流,那绝对不是这一世的她想要的。
一层秋雨,一层凉,似乎是一眨眼,人们就换上了夹衣。
九月初江水湍急,河道上往来的大小船只,逆流顺游,竟是川流不息。
乘船的新鲜劲在几天过后就变得索然无味了,甲板上风大,吹得人头疼,船舱内闷,于是房时开始给房荇讲些族里的事情。
案亲外放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记忆,年幼在房家大宅和那些族亲长辈、同龄堂兄弟妹们的生活,多少还有一些印象,但毕竟是旧时的记忆,这些年就不知道那些叔伯们有没有增添新的姨娘还是弟妹们了。
族人呐,爹娘一死,只顾着瓜分房产宅地,那些吃人的亲族……
前世,她不止躲在家人的后面,还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别说族里人,就连父亲的几房兄弟都认不全。
她从房时口中得知,房府虽是汝安房氏旁支,却是世代簪缨的文官世家,人才辈出,不追溯既往,就父亲这一代,五兄弟有四个是朝廷命官,上至四品大员,下至父亲这七品县令,只有老四高不成低不就,在家闲晃度日。
可是,什么诗礼传家,什么世家大族,表面风光的紧,事实还不就那回事,你若好时,人人捧着,若是跌了一跤,恨不得落井下石,人人来踩你一脚,什么是亲人?也就真正围绕在她身边这几个人而已。
她飘忽的听着,心中自有打算。
五日后,秋雨蒙蒙中船靠岸,熙熙攘攘的码头上人声鼎沸,久居江南,说得一口吴侬软语的他们,这会儿听着满耳的京腔京韵,十分新鲜。
房府派来的马车已经等在那,瘦瘦的管事一看见他们上岸,忙不迭的小跑过来,躬身施礼,“二老爷您终于是回来了,老夫人自从接到您送的信,就整天盼着。”
房子越闻言也没有特别的喜色,“让人把行李搬上车吧,早点回家,免得母亲记挂。”
那管事倒是利落,不到半晌,马车就已经在回房府的路上了。
在房荇朦胧的印象里,长年吃斋念佛,不管事的房老太太,是个看起来慈祥和蔼的老夫人,虽说是祖父在正妻,也就是父亲的娘亲过世之后的续弦,但是在她未出嫁那几年对她一直还算不错。
可是看父亲今天的模样,对这母亲似乎不怎么样。
房子越带着一家子回京,却在事前已经打发人将要打点家人的土仪都送回了家里,他出手大方,府里几房一个都没落下,马车来到房府大门前,只见中门大开,几个兄弟带着众人在门口迎接。
多年不见,一番寒暄问好自是难免,杜氏一一向这些叔伯见礼,最后轮到房时、房荇兄妹也向前行礼,一家人一路说笑着往内宅走。
这房府的气派是很惊人的,处处透着奢华,看习惯自己河晏县那简朴温暖的家,房荇有些喘不过气,以前她为什么都不觉得这宅子粗鄙得很?
母子重逢的场景并没有如房荇想象的那么动人,房老太太无须人劝,很快收了眼泪,对杜氏也只是淡淡的说:“辛苦你了。”
丫鬟拿了蒲团来,房子越和杜氏恭敬地行了跪拜大礼,等两人行过礼,房时和房荇也在蒲团上跪下来,叩了头。
闲话几句后,房老夫人命黄氏,也就是房府长媳,带着杜氏下去歇息。“带时哥儿、荇姐儿去歇息,晚上摆家宴接风。”
众人出去以后,屋里只留下母子两人。
“难得你在外头熬了这些年,你这次回京述职,据消息传来就只是个翰林院供奉?”房老太太也不拐弯抹角。翰林院供奉不就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闲职,并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儿子惭愧。”
“就是个虚位?”
“是闲职,领的也是七品知县的俸禄。”房子越并不打算隐瞒,这种早晚会传开的事情就算隐瞒也没有用。
她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和眼前这个,是前妻所出,老三、老四是自己生的,么儿是姨娘的种,么儿再有出息,就是个庶子,再能干也越不过嫡子,故而她根本不在乎,也不怕他作怪,老大忠厚,是个好拿捏的,这些年住在一起,对她也算言听计从,她爱重自己生的老三,如今是个从四品的官,光耀门楣,很是替她争了一口气,至于老四是个不成材的,她也不操心,有仕途平坦的哥哥,他何愁没有一口饭吃。
反倒是这个老二,从小就不招她待见,年纪轻轻便连拿三元,名动京师,就连娶妻也是自己拿的主意,从没尊重过她这母亲。
虽说这老二曾风光一时,大家都以为他飞黄腾达的日子指日可待,哪知道他在河晏一待就是八年,但这也没啥不好,起码落个眼不净,心不烦。
这次他举家回来,老太太本以为能替家中多添点助力,没料他打的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的便宜算盘,这可不成,从太祖至今,天下承平许久,建国时间越长,闲散宗室越多,世袭罔替的天潢贵胄就那么几个,剩下的都要降爵继承,如今听闻就连镇国将军也只领禄而无权,吃老本的事情处处可见。
她若不替自己孩儿打算,又有谁替她打算?
“先安置下来再说吧。”老太太说。
第5章(1)
风尘仆仆的一家子暂时在房子越少年时住饼的院子安置下来,至于各房回自己的院子以后又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晚上的接风家宴算是极为成功的,房老太太也没让杜氏站着立规矩,对两个晚辈亦关怀有加,各房太太举止得体有度,都给了笑脸,气氛融洽,非常和谐。
接下来几日,房子越忙着去拜会旧日同僚,座师故友。
杜氏忙着归置行李,循规蹈矩的带着一双儿女去给房老夫人请安,间或去各房妯娌院子串串门子。
房荇依旧维持着鸡鸣即起的习惯,晨起练过入门心法,便在院子舞剑,只见她气息绵长,动作流畅,招式毫无花样,但招招到位,一柄剑使得是行云流水,毫不拖沓,最后,舞出一朵剑花,收势站立。
这时早饭时间也到了,她入屋换了衣裳,便往老夫人的正房去。
今天特别的是,年岁已高、住在房氏老宅的族长居然在座,房荇闷着头扒饭,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饭后,一如往常的女眷们都散了,只留下房氏兄弟。
房荇仗着年纪小,厚着脸皮趴在她爹的膝盖上,说什么都不肯和杜氏一起走,那睁大眼、分外无辜和纯洁的样子,让人拿她没辙。
“她想留下来就让她留着吧。”房老爹自然是惯女儿的,看着小女儿雪白的小脸全是讨好卖乖,自然是乖乖投降。
族长一行人看在眼里虽然没说什么,但那股不赞同却明显表现在又冷了几分的脸上。
族长也不啰唆,很快把事情说了一遍。
“分家?”
“你父亲别世多年,按理说兄弟们分府别过是早该要办的事情,只是你一直在外头,也就拖延至今,虽说兄弟本应互相扶持,但是你们家老大、老三撑着这么大的家着实辛苦,你们也都儿女成群了,再住在一起实在诸多不便,还是自立门户,分开过也自在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