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绪万马纷沓,复杂、伤痛、惊疑种种酸甜苦痛在胸口翻江倒海,一口腥咸血味直呛喉头……
你这一世能轻易信我,前生却将我百般凌辱踩进尘埃底,难道这就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分别吗?
原来,你前世真的没有爱过我吧。
第9章(2)
慕容犷本是想好好表白一番自己的英明睿智,却在见到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时,吓得忙抱住了她,一迭连声唤太医。
“臣妾没事。”她两手紧紧攀着他绣金衮袍的前襟,低微地轻喘着,死命地吞下满口酸涩腥咸,拚命告诉自己,她早已不屑他的爱重了,她只要夺他的爱宠,只要利用他……
对,孟弱,你忘了自己从地狱爬回来是为什么了吗?
她低垂的乌黑长睫掩住了深深的恨念,吐出的嗓音却哽咽颤抖,低不可闻。
“臣妾只是太害怕。”
慕容犷自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心都绞拧成了一团,呼吸沉重。“有孤在,阿弱什么都不用怕。”
她终于抬头,眼眶红红,却倔强得不肯落泪。“可那日在众人面前,大君您先是疑臣妾,后又将臣妾打入冷牢大君,阿弱已不信您了。”
他闻言,胸口一阵剧烈闷痛了起来,又见她强撑着的盈盈泪眼,小脸疲惫寥落,霎时恨不能狠狠痛揍自己一顿才好。
“孤那是”他难得的心虚结巴,面上自惭之色更深了。“往后不、不会了。”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她语气幽幽,满眼空茫,“阿弱出身小户,琴棋书画皆拙,不说心计,就连当面遭人污言相辱也不知,既无力害人,也无能防人,只消今遭一回就能要了臣妾的命臣妾能到现在还不死,蒙受的不过是大君的怜惜罢了,可您一次信臣妾,两次三次,您还能信臣妾、护臣妾一辈子吗?”
“只要你永远不变,孤便信你一生,永不相疑!”他心疼地低吼道。
“若是大君您先变了呢?”她一双黑白分明水光滢然的眸子痴痴地望向他。
他的心犹如被巨锤重击,闷痛难抑,冲口道:“孤怎么会——”
可话到一半,慕容犷却迟疑了。
一生这么久远,呼风唤雨、坐拥大燕天下的他,真能确信自己不会变吗?
帝王心志不可移,男子真心最善易。
孟弱强忍着泪水,轻轻推开了身躯忽地紧绷僵硬的慕容犷,缓缓下跪伏身叩首。
“请大君今日将错就错,遂众人所愿,令阿弱伏首,以平后宫怨愤。”
“阿弱!不许说浑话!”他脑子轰地一声,俊美脸庞惨然大变。
她依然叩首不起,隐隐逸出一声破碎悲伤的呜咽。
“与其异日受君厌弃,不如今日两相生死决绝,日后午夜梦回,尚能得君一声叹息……”
下一瞬,慕容犷已经牢牢地将她紧拥在怀中,嘶哑痛吼:“笨阿弱!有孤在,谁也别再想动你一根寒毛——就是孤自己也不可以!”
她的脸埋在他温暖强壮的胸前,泪水迅速濡湿了他的衣襟,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却越发阴森愉悦……
不过短短三日三夜——
后宫嫔妃们方额手称庆、正交相举杯欢饮之际,才到夕食时分,就已收到孟夫人被大君亲自接出冷牢的消息了。
窦贵妃当时正在接待几个要好的嫔妃,闻讯当场气得仰倒,惹来了众人一场手忙脚乱。
珍珠殿中,珍妃纤纤玉手则是拧断了刚刚还逗弄得欢快的画眉鸟颈子,娇艳妩媚的脸上面无表情。
“来人,去帖云香殿。”
这大燕后宫的平衡已被打破,有些人是真真留不得了。
昏迷了数日的崔丽华甫悠悠醒来,得知后又呕出了一口乌黑热血,用力扣住了皎女的手腕,挣扎着尖声道:“不可能……不可能……咳咳咳……你、你速速去信陈国禀我阿爹……咳咳,为我做主……”
“诺,诺,奴马上就去。”皎女痛得不敢挣扎,忍着泪猛点头。
芙蕖院中,慕容犷直到看着沐浴包衣过后的孟弱,吃了一盅人参糜粥,喝完一碗熬得浓酽酽的药汤,躺在柔软锦榻上后,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替她掩妥被角,看着她在安神药发作后渐渐睡去了,高大身躯方自榻畔起身。
还好还好,小阿弱受冻了三日三夜没有因此而病倒,不然他岂不是要更心痛自责了?
“禀大君,子鸣将军拷问详细的卷报在此。”黑子轻声禀报。
“嗯。”他颔首,嗓音也压得极轻,挥了挥手,率先走出内寝殿,到外殿时看着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经过数个日夜被拷问得伤痕累累的儒女和几名宫人时,慕容犷脸色已然冷峻狠戾了三分,淡然地问:“黑子,这几个是没有嫌疑的?”
“回大君,都查清楚了,这几个都是干净的。”黑子恭敬道,“扣下的两名洒扫、一名浆洗的宫人,分别是温姬、娇嫔、陈国赵美人的人。”
“真长本事了,”他浓眉一挑,神情冰冷。“那个叫亚女的呢?”
黑子有些迟疑,在接触到慕容犷充满警告的锐利目光时,忙躬身道:“亚女其母是窦国公旁支的家生子,后来嫁给东藩留郡县令为良妾,她明面上是东藩郡王治下献上的秀女,实际上是窦国公府暗营培出的钉子,于五年前入宫后,被留下为侍女,先是服侍桓姬,待桓姬病笔后便在司茶局,至娘娘晋升夫人后才调至芙蕖院。”
“孤的后宫,可真够热闹的。”他冷笑。
小小一名侍女都有千丝万缕的攀缠干系,东藩郡王和窦家手是越伸越长了。
以为孤看在皇亲国戚的情分上,就该胡里胡涂放过这笔帐吧?
“是哪个指使的?”他平静地问。
窦国公和东藩郡王互有结盟又互相防备,明里暗里的动作不少,恐怕这些钉子收到的指示多不胜数,也不怕给搅混了。
“亚女指称,贵妃娘娘自是旧主,却将她拨给了崔贵嫔所用,崔贵嫔命她侍于孟夫人,随时将大君行踪相报。日前孟夫人命她投帖让华院,送了一批首饰作礼,崔贵嫔有事不得召见,亦回赠首饰头面给夫人充当致歉,那柄染毒的花簪,便是其中之一。”
“窥伺帝踪,好大的狗胆!”慕容犷眼神越发犀利,冷冷嗤了一声。“所以兜兜转转,又把这毒扣到了阿弱头上了。”
表妹……还有那崔氏……
见慕容犷眸光幽深,嘴角微微上勾,却令人不寒而栗,黑子吞了口口水,低头禀道:“那花簪上的毒,太医检查过了,乃是“钩吻”。”
“钩吻……”他玩味地低喃,“钩吻剧毒也,入人畜肚内,即沾肠上,一叶入口,百窍溃血,人无复生也,又名“断肠草”。亦可入药,主治中恶风,咳逆上气孤猜,阿弱日常服的药中,便有一剂是钩吻?”
“大君英明睿智,奴下佩服。”黑子满眼崇拜。
饶是如此,慕容犷睑色依旧铁青得难看。“阿弱喝的汤药都是太医院日日熬制送来,药渣也封存在太医院库内,她能从哪里取来钩吻造毒?分明就是先污蔑、后陷害……哼,崔家真是养的“好女儿”啊!”
亏得他当初还对那明艳动人、英姿飒爽的崔氏贵女颇有几分惊艳心动,如今想来简直是……
慕容犷俊美的脸庞一阵青一阵白,却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眼光不好,一时宠幸错了人。
“亚女在断气前供称,那日那番话并非出自崔贵嫔授意,而是贵嫔的贴身侍女皎女所教,贵妃娘娘曾命人交代她,凡事都听贵嫔座前这位贴身大侍女之言行事,还请大君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