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她依稀有印象,叫什么来着……黄婆子是吧?是莫氏的女乃娘,这会儿衣着光鲜,如今身为莫氏的心月复管事,看来是越发有头有脸了。
害死她爹,这婆子也有分对吧?
她把眼睫轻轻垂了下去,告诉自己要沉住气……
“你好大的气派,叫我们搬就搬?你也不想想如今这个家是谁在作主,就算你是嫡子又如何?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现在的西府可不是以前的西府了。”莫氏虽说看似忍住了一口气,但是尖酸的口气并没有多几分客气,在她看来,那个软弱到近乎无用的西太尹,就算敲锣打鼓、衣锦还乡似的回来了,想翻出她的手掌心?作梦!
她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住得舒坦,不想搬?”西太尹也不恼,慢条斯理的说道。
“自然!”两个庶弟倒是异口同声。
西太尹故做困扰状,朝向正在品茶的西太瀞眨眼。“看起来,我们的家人似乎都不怎么欢迎我们,要不,我们也别在这招人怨,东西拿了就走吧!”他把“家人”二字说得极重,只要是有耳朵的人,都不难听出来他话里的讽刺意味。
莫氏和她身边的几个人各个觑了一眼,有志一同的装死。
“也罢,这屋子的品味不如从前好,我看着也憋屈,太久没回京,京里头又不知道开了多少家酒楼客栈,不如咱们去轮流住住,图个新鲜怎样?”西太瀞瞥了一眼厅堂里的摆设,放下杯盏。
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看得莫氏一肚子火,恨不得把茶盏往西太瀞脸上砸。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姊弟俩唱双簧,一唱一和,搭配得天衣无缝。
殊不知莫氏却是脑门子生烟,只差没有指着他们的鼻子骂,然而却只把双手攥进袖子里,指甲掐进了肉里——
“你的意思是要让乡亲父老骂我是个不能容人的姨娘?你只差没绕城一周,宣告整个京里人你回来了,这会才进门就要搬出去,是想落我的脸面,让我不用做人了吗?”莫氏已经气到七窍生烟,就连黄婆子一直给她递眼色也看不见了。
“你要是个能容人的,我西府会落得如今这种惨况?”
西太瀞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不知怎地让莫氏手脚发凉。
“你这蹄子,我要撕了你的嘴——”
“娘,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进门,还没坐热,你跟他置什么气?再说人家姑娘来者是客,您这么凶,会把人家吓跑的。”两个庶子倒还记得几分兄弟情,见自己的娘亲越说越过分,不由得劝阻,自然,西太瀞这副锦娘的美貌也非常令人垂涎。
“你们这两个没用的,你以为他回来安的是什么好心眼吗?他可是要回来和你们抢家产的!”
“抢……”身为庶长子的西太和总算比弟弟多了份心眼,脸色瞬间不善起来。
“姨娘,你说错了,这府里就算一把椅子椅脚、一块地砖都是我的,我用得着和两个弟弟抢吗?”如今的西太尹已非那个软柿子,字字犀利如刀。
“你……”莫氏几乎要吐血。这还是那个懦弱到下人都看不起他的西府嫡子吗?
“娘,大哥说的有理,以前爹和大姊在的时候,我们不也每天吃好用好的?而且不用像现在忙得像头驴子似的,每天为了生意和人斤斤计较,在那里几分钱几分钱的算着……哎哟,娘,您干么打我?”西太汾身为么儿,这些年的商贾历练让他吃尽苦头,要他说,他觉得自己还是当个公子哥最舒服了。
“你这个不成器的!”莫氏大骂。也不想想她用心计较到底是为了谁
西太瀞可不想看那自乱阵脚的一家人,她举步便往里去,西太尹也站起来随行。
“还记得东西摆在哪吗?”
“东西我放的,我自然知道它在哪。”
“拿一拿我们赶紧走人吧。”
“不,我改变主意,我们留下来吧。”
“咦?”
她压低声音,“虽然知道爹的死和莫氏有关,但是,我们缺乏直接的证据……她那么好面子,怕人家说三道四,又想表现她对嫡子女的情深意重,非要我们住下来不可,既然人家热情一片,我们就别不识抬举,坏了人家的好意。”
“你心里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哪有,不过又是船又是车的,既然到家,就别穷折腾自己了,这么大一间宅子,好吃好用的都让给别人,未免太对不起我们自己了。”她啧啧道。
“好吧,都听你的。”姊弟俩说说笑笑。
“慢着!你们想去哪?来人!你们都是死人,不会拦着吗?”回过神来的莫氏喝咆哮。
真是个沉不住气的。
丙然,下一瞬间,四周涌出不少家丁打手。
“姊,你说这怎么办?”西太尹的话里没有一丝惧意,反倒是调侃的意味浓厚,可是没有人听出来他的意有所指到底是什么,莫氏母子皆被他那个“姊”字又惊吓了一回。
“你说呢?”西太瀞挑眉。
西太尹欣然转身,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姨娘不是坚持要我住下来?太尹就不客气了,别人的东西我用不惯,就有劳姨娘将我的秋院还有姊姊的夏院一并清扫整理出来吧。我们这趟船搭得又久又累,极需要休息,姨娘,您的动作也最好快些。”
“这秋院……”
西太尹拦住她的话。“欸,打点床铺、生炉子暖炕、整理我的家当衣裳,劳驾姨娘快使人把刘冬儿叫来,有他在,一切才能妥当处理。”当初她狠心的连他唯一的小厮都给撤走,分明是要他死,若非有鹰,他必死无疑,这帐,他会慢慢跟她算的,欠他的,她一样都逃不掉!
“你这是把我当婆子使了吗?”
“您是姨娘,本就该替我和姊姊打理这些不是?不然,我爹何必抬你回来?”
在正室夫人的牌位面前,姨娘必须用妾礼磕头下跪;在嫡子面前,她若值得人尊敬,这姨娘的名称,他愿意给予,但是当她不值得的时候,在他眼里,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当年,他们姊弟对这姨娘尊敬有加,克尽人子的礼数,纵使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是从小失去亲娘的他和姊姊,都以为家里有娘是一件好事,有了姨娘,他们就不再是没有娘亲的孩子,他们一家就圆满了,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进了西家门的是这么一个居心叵测、阴险狡诈又自私自利的女人。
他们,包括他爹都看走眼了。
西太尹冰冷的撂下话,甩袖施施的走了。
家丁打手,丫鬟婆子,俱骇得哑口无言。
至於受刺激最大的莫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没家教的贱种……”
黄婆子阻止自家主母的口无遮拦,急急的说道:“夫人,您这是在甩自己的脸,尹少爷怎么说也是您尹家的儿子,千万别骂他没家教……”这没有家教,不就是给自己吐口沫吗?
下一刻,黄婆子吃了莫氏一记非常响亮的耳刮子。
西太瀞坐在自己旧时的屋子里,手托着腮帮子,肘顶着圆桌有些老旧的织锦流苏桌巾,目光沉沉。
当她一脚穿过月亮门,踏进院子的时候,心情恍如隔世。
莫氏没骗她,这个院子的确荒烟漫草的不能住人了,就算经过下人的极力拾掇,一屋子的苍凉也已经难以入眼。
这里,有她身为西家嫡女时一辈子的回忆。
春水来问过她,真的要把妆奁和箱笼整理起来吗?
她摇摇头,只说想静一下,春水很乖觉的退出去了。
“怎么发愣呢?看起来不太像旧地重游高兴的样子?”窗外有道风吹进屋里,又瞬间消失,此时人应该在江南的湛天动却出现在她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