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干脆!曹老爷也不拐弯抹角了,“跟你说话就是爽快,老夫想跟田娘子谈笔生意。”他小小的眼睛里精光乍现,却无法从鱼小闲的神情看出她任何情绪。“老夫想买下你那些木簪子并改做成金饰,在我的店里贩卖,如何?”
“老爷子打算用多少钱买断我那些东西?”她心中一动,但很快稳了心神说道。
“这买卖还包括将来出自你手笔的所有簪子。”
算盘打得真精。她知道这老人家狡狯,但是连骨头渣子都不留给别人,未免太过了。
“老爷子总得给我一个价钱。”
“一千两。”够丰厚了吧。要不是他欣赏这丫头,绝不会出到这个价。
“不成,太少了。”她很快在心底把算盘打过一遍。
“你别想坐地起价,漫天要钱,要老夫说,多一个子都不成。”太少?真是蹭鼻子上脸!曹老爷差点呛到,不悦的变脸了。
“小熬人只是就事论事,您知道我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个脑子,买下我做的那些木簪子,一千两银子是太多了,但是如果包括我往后画出来的图样,这数就不够了。”
“你能画图纸?”
“自然。”
“你意欲如何?”他也不拖泥带水。
他在心里琢磨够了,这丫头说得没错,她全身上下就那脑袋值钱,要是能源源不绝的供给他图纸花样,他岂不是就能实现将铺子开往京城的多年愿望?
他穷尽一辈子也只能把店开到县城,有了她的图纸,他是不是有可能在全国各地都挂上“金曜风华”的匾额?
他太激动了,虽然知道这是谈判桌上的大忌,却仍压抑不住兴奋。
“我可以每月给老爷子两张图纸,老爷子只要把卖出去的饰品予我两成利便可。”
她伸出两根指头。
卖得多,他赚得多,她也一样。
“两张图太少!怎么够卖?”
“两张图是少了点,但所谓物稀为贵,稀少才有价值,有价值的东西才能细水长流。”
曹老爷不得不认同鱼小闲的说法,“两成利老夫可以答应你,但是丫头,你也要答应老夫,你的图纸只能卖给我。”他可不想见到一物两卖的事情发生。
“老爷子是言而有信的人,我虽是女子,也还知道信义是什么。”
对于鱼小闲这棵摇钱树,曹老爷很难得大方了一回。
于是,她揣着热烫烫的一千两银票,还有三百两前金,和安娘子碰头后就回家了。
鱼小闲把推车放好,在门口的井里打了水,洗手、抹脸,吁了口气后,一手一个拎起大盆子,才进家门。
田十四郎面上覆着一本因为太过频繁翻阅而起毛边的杂记,悠闲的坐在鱼小闲给他新做的摇椅上。
原先那把椅子实在太破烂,每次见他高大的身躯坐上去总有种摇摇欲坠感,她瞧不过眼,每天刨一点木料、磨光几个角慢慢做了出来,之后劈了一条条的藤片,编织成柔软的椅面,又将买来的一块细棉布剪成两块,用她拙劣的女红缝了三个边,塞进厚厚的野棉花,最后束口,就成了坐起来舒适的棉垫。
第七章又见老先生(2)
十四郎显然很喜欢这把摇椅,有时夜晚会搬到院子瞧着她那几畦菜地的绿女敕芽和天上的月光,乘凉又顺便闭目养神,白天就像这样,坐在摇椅上看他不晓得从哪儿来的书册。
“唔,你回来了。”听见声响,他掀开脸庞上的书,姿态优雅的起身。
“回来了。”有时鱼小闲会有种错觉,她的丈夫不像人倒像是只豹,无意间的任何动作都带着一股子尊贵的气势。
她前世在一些金字塔顶端的上流社会精英身上见过这样的气度,但无论怎么比较,那些人就是没有十四郎的浑然天成。
她不是没有去想过他的出身,他有家人吧,应该有父母兄弟姊妹……吧?
她曾问过,可他什么都没说。
是不想说、不能说,还是不愿意和她说?
田十四盯着鱼小闲,她像花瓣一样干净的脸颊上有些许红晕,饱满的唇微扬,向来宁定的表情带着少见的欢喜。
他从来没看过她这样高兴过,那欢喜太过明显,就好像希望能向所有人宣告她的欢欣喜悦和快乐那样。
她这年纪该有的青春稚女敕,第一次在她身上薄如蝉翼的绽放,令他有些挪不开眼,不希望那么快不见。
“遇到什么好事?”他将她手上的盆子放到角落。
“这么明显吗?”她捧着脸,眼里都是不该在白天出现的星星。
“有点。”他为什么会别不开眼?
她招手要他过来,喜孜孜的从藏在里衣的蓝布玉兰花荷包拿出几张薄纸。“你瞧!”
那是一张张五十两的银票,共有二十六张。
田十四看见这么多钱没有太多喜色,瞳眸连收缩一下也没,“你哪来这些钱?”
“曹老爷给的。”
“嗯?”他略微提高了音调,表示疑惑。
鱼小闲叽哩呱啦把之前如何碰到曹老爷,到他想买下她那些木簪子打成金饰贩卖的事情说了一遍。
“金曜风华是吗?”
她傻傻的点头称是。
“你没有把银子存到钱庄去?”
“唔,因为这钱我有用处。”
“说说看。”
“我想和你商量,能不能把后面的那座山买下来?”她知道山地便宜,但买一座山准确的数字要多少,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因为你要做漆器,需要漆树是吗?”
她总是上山割取漆树的汁液,一开始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后来见她把漆逐层涂抹,涂一层,晾干后再涂一层,因天气而异,多则两层,少则一层,然后以刀代笔,按照画稿,雕出想要的山水、花卉、人物等图样,过程十分复杂,要经过十几道工序,因此,要完成一件作品,少则半年,多则数年。
漆雕是宫廷工艺,造办处有时也会呈上造价昂贵的漆雕作品,除了官办漆雕生产,民间漆雕少之又少,要说她出身漆雕世家,那些漆雕名手都是世代相传,当初她那家庭怎么看也不像……
其实他又何必去猜,她身上奇异的事情还少吗?
那些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他瞄了眼身后的摇椅,床下盖着细麻布的豆芽,还有她随身带来带去的小椅子,耳里响起她某天睡前曾经呓语嘟囔过,“我不喜欢做生意,我喜欢漆器。”
不喜欢,却为了糊口不得不吗?
他从来不为任何女人心动,即便毒已解,却一直和她住在一起,前方不曾听闻战事再起,便没打算离开,他是贪恋这小山村纯朴的人情……不,那些人关他什么事!
是他喜欢上这女人,喜欢和她一起吃饭、生活,每天看太阳落下、月亮升起,过寻常夫妻的琐碎日子,喜欢她有时出其不意的念头,喜欢她的独立自主……但是,还没有到非要她不可的地步。
是的,他冷情也冷血,他的世界里女人一直不是必要的东西,她虽令他改观,可聪慧的女子太多,只要他想要不会没有,然而他却一直留在这里,这到底算什么?
不由自主的为别人而改变,为别人而心动,看着她每天在身边转来转去,不曾厌倦。一场大劫令他隐姓埋名当起凡夫俗子,如果可以,他想这么平凡下去,只要和她在一起。
当时他不禁追问,“为什么是漆器?那东西好看归好看,可做起来麻烦得很。”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如此柔和。
“权力、金钱就是过眼云烟的东西,唯有手作出来的艺术品不会被时代取代或淘汰。”她迷迷糊糊的说完,翻过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