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差拿着“到案说明通知书”来到译官的居所,才刚到门口,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地府官吏们皆各有单独的居所,而居所的造景则会依个人的想望演幻而成。
译官大人的居所向来陷在一片寒气氤氲的缥缈苍茫当中,没想到清冷的译官大人去了人间一趟,竟多了一股盎然生气。
只见眼前气势恢宏的主殿建在墨色礁岩上头,殿旁四周植了许多半人高的矮树,仔细一闻,空气中仿佛还带着树叶散发出的青松与薄荷的味道。
这不像中土的特殊景观,让鬼差看得差点忘了正事,忘神的脚步冷不防就被一道无形结界堵住去路,他恭谨的抱拳行礼,“译官大人。”
“公文送到就走吧!”清冷无绪的淡淡嗓音响起。
“是!”原本拿在手上的公文一下子就不见了,鬼差低眉敛目,待再抬起头,眼前壮阔恢宏的景色早已消失无踪。
身着白色衫裙的女子柔荑支在尖润的下巴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那不曾存在地府的景色,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白猫轻巧的跳上主人坐着的卧榻,一蓝一金的猫眸看了看桌上刚刚鬼差送来的公文,轻轻的喵叫了声。
“我不担心。”女子轻启唇瓣。
“喵……喵喵……”
“有几人已经上过庭了,不都没事了吗?”
看似自言自语的女子,实则在跟猫儿对话,只是普通人并不懂猫儿说了什么。
她是地府译官,专长通译,只要能开口说出的语言都难不倒她,更何况是简单的猫语。
眺望着远方的视线终于收回,她对上猫眸。“听闻这次员工自救会请来一群很强大的律师团为大家辩护,你就别担心了。”
“喵呜喵呜……”
“处罚?重则灰飞烟灭,轻则打入轮回道,尝尽爱恨嗔痴之苦吧!”她不甚在意的说。
白猫无语,只能伏在主人的膝上,给予无声的支持。
饼了许久,一声叹息从女子口中逸出,兀自喃喃,“身边不再有他的陪伴,是生是灭又有何意义?”
离魂回到地府后,她不断的由可往来阴阳界的可爱口中得知靳韬在阳世的一切。
听可爱说,靳韬在她死后未再续弦,沉郁了好多年才重振精神,带着她的骨灰,以亲善使之名到海上游历,儿子可以说是靳绮与靳绫帮忙抚养长大的。
但所有的人都知道,靳韬表面上像是走出丧妻之痛,恢复正常了,但事实上,他已随着她的逝去,跟着毁了。
他行尸走肉般的活到耄龄,整整五十年的岁月,孤独的、执拗的思念着她。
这般痴情、深情,狠狠的掐着她的心,让她本该淡然无欲的心痛着、恨着,后悔当初只为自个儿填上短短三十年的阳寿……
靶受到主人再一次陷入前尘往事的苦怅,白猫跳上窗台,用一身软毛轻轻的蹭了蹭主人的冰肌雪颊。“喵……”
白猫安慰的动作让她清冷的眸子注入一丝暖色,将脸埋在它柔软的毛里,她嗓音微微哽咽的说:“可爱,我好想他。”
“喵喵……”
白猫本想抗议主人又用这个名字唤它,但顾虑到她现在的心情,只好把心中的不满隐下。
毕竟主人跟他之间的爱恋,它可是一路从头参与到尾,岂会不明白主人内心的凄楚!
开庭日当天,译官慢悠悠的准时出现。
她一身雪肤又身着白色衫裙,除了身后那头如黑色流泉般的及膝长发,随着她的移动晃曳出微微幽光外,她全身上下只能用“惨白”两字形容。
坐在公堂上的阎王一双厉目看着曾经最让他信任的部属,还是感到无法置信。
那感觉跟他当初看到逃班名单上有她的名字时是一样的,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她任职地府译官已有千百载,向来专业、单纯、无欲无求、尽忠职守,到底何故让她做出此举?
阎王细细的打量着她,发觉她那本该无情无欲、透着单纯的眸子竟有了些许异样,那因识情知爱而产生的微乎其微的变化,若不仔细探查,是难以察觉的。
鲍堂上静默的气氛有一丝压抑紧绷,不似审问其他人时的热络,前面几个出庭的家伙不是口若悬河说个不停,就是脾气暴躁的上演全武行。
译官只是用着一双清冷的眸子不惊不惧的望着阎王,过了许久才开口,“译官认罪。”
她的话让公堂上的众人倒抽一口气,那摆明了直接放弃的态度更是让律师团一阵哗然。
阎王微微楞住,一改先前审问其他人的强硬态度,口气稍缓的说:“译官,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本王也不是个不讲理之人,先前受审众人皆有辩驳机会,你尽可说个原由。”
“属下擅离职守,造成地府需通译之魂无法及时审判,属下知罪,愿接受地君之罚。”她不疾不徐的说,一点为自己辩驳的意愿都没有。
“这……”首次遇到这么配合的犯人,前面几个胡闹瞎闹的家伙都让他们月兑了罪,阎王反倒不忍就这么定了译官的罪。
“启禀阎君,译官大人在阳世期间,发挥擅通译专长,消弭了不少战事和天灾祸事,实属功德无量。”律师团看出阎王的犹豫,顺藤模瓜的接口,“再者,证人皆已传唤,何不听听证人的说词,再行定夺也不迟。”
阎王正苦恼着要怎么处理,听到律师团的话,乐得欣然接受。
“传唤一号证人。”律师团非常有效率的开始让证人现身说法。
她漠然的立于一旁,浑然不觉周遭众人为了开月兑她的罪责而忙碌着。
“喵喵……喵……”
听到熟悉的喵叫声,她淡漠的表情才有了些微变化。
“此白猫是译官在人间的宠物,陪伴译官逾半生岁月,证词极具参考价值。”律师团补充说明。
阎王傻眼的看着在公堂上一直喵喵叫个不停的白猫,颇为无奈的说:“本王不懂猫语,要如何断案?”
“不如请译官担任通译,将证词翻译给阎君知晓。”律师团早已准备好对策,向阎王提出请求。
律师团早就谋划好,故意先传唤非人类的证人,让阎王再次深刻的感受到译官的重要性。
届时重责变轻罚,最好还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律师团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却独独忘了算到正主儿的心思。
“那就开始吧!”阎王未多想,爽快的答应了律师团的请求。
从没想过要为自己辩驳的译官微微一怔,随即开口,“阎君,属下不……”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可爱喵喵叫着阻止她,看向它那哀求的神情,她的心不禁一软,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无奈的叹气,向阎王福身,“译官领命。”
然后,她徐徐的将可爱的话翻译出来。
诉说着那段仿佛还历历在目的前尘往事,她的神思不自觉的跟着神游,回到那让她魂牵梦萦、日夜想念的日子;本该无欲的轻柔字音,却夹带着浓浓的哀伤惆怅。
可爱作完证,紧接着律师团又传唤了大黄狗努努、大白狼等动物上场,她暗暗宁定波动的心绪,心里微微讶异。
这个律师团果然不简单,居然能将这些在阳世与她有羁绊的事物全都找来为她作证。
翻译着它们的证词,她才知晓它们竟是如此崇敬她,简直要将她神化成恩泽三界,庇护八方的神人了。
动物证人轮番上阵,一时之间庭上充斥了各种动物的叫声,肃穆的公堂上一阵鸡飞狗跳。
译官虽然尽责适时翻译,动物却似乎对她十分怀念,十句话里有五句是对她说,不是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