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睿恒唇角有抹兴味盎然的微笑。“裙子怎么破了?”
“不小心勾破了。”她懊恼瞟他一眼。
“腿呢,有没有受伤?”他问,声音格外温柔。
袁雪桐猛摇头,遇上陈主任深思的目光;她掀唇还没说,陈主任倒是先笑了。
“看来你们两个相当熟识,这样一来,袁小姐,这个案子非你不可了。”
她又立刻心慌了,她怎么能帮他装潢新屋?绝对不行。虽然已过了五年,但很可耻、很丢脸的,她的心还没从被他悔婚的打击中完全复原。他们还没办法一笑泯恩仇,然后,装作完全没事,继续好好相处,甚至共事。至少,她这边怎样都还不行。
“我……”袁雪桐犹豫着找理由,拚命想说词要婉拒。不料,陈主任又清起喉咙,眼神严厉扫过来,暗示她不宜在客户面前再三拒绝,这样一点也不专业。
“袁小姐,你如果担心忙不过来,这点请放心。你原先建案浴室和书房的设计,我已经交给李赫石负责,请你把相关数据最快时间转移给他。”
“可是……”袁雪桐面容为难,她都还没同意呀。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何先生看过你在纽约设计学院得奖的作品,很欣赏你,公司强烈要求你务必接受这个案子。”陈主任敛眉,声音低沉,颇具威严地盯看她。
她仍旧慌乱无措,犹疑不定,漆黑清澈的双眸飘过一丝不安。
其实,五年过去,她只有发型稍变,及肩俏丽短发散发乌黑亮泽,更衬精致容貌、盖着额头的刘海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
她举止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外表清丽温婉,个性纤细善良,有时容易举棋不定,犹豫慌张。
如果命运没有捉弄他们,他们到现在还是一对,应该早就结婚了。
陈主任发话的同时,何睿恒一直静默着,冷峻的目光来回梭巡着她。然后,忽然正色说:
“刚刚陈主任的话,有一点必须澄清。听说袁小姐得奖的作品曾登在纽约时报上,我没亲眼看过,但我的未婚妻有次旅行无意中看到那篇文章,她说很喜欢袁小姐的作品。”
“原来是这样。袁小姐虽是公司新进员工,但在纽约工作两年,作品自然是非常优秀,果然我的眼光也不错,大家看法相同。”陈主任欣喜夸赞,望着袁雪桐。
她却脸色顿时变得很僵硬,目光呆怔凝视何睿恒,只见他浓眉舒展,俊脸孤傲,唇角浮现一抹神秘难解的笑容。
未婚妻?是了,算算他已三十岁,有未婚妻本来就很正常。然而袁雪桐乍听消息,心还是冷不防一窒,微微犯疼。然后,好像她受到的打击还不够似的,何睿恒嗓音低沉磁性,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男性魅力,轻描淡写提起:
“如果袁小姐同意接这个案子,我希望这新屋除了装潢,袁小姐能帮我们挑选适合的家具和摆饰,最好是以新人角度考虑,我和我的未婚妻打算新屋完工之后搬进去,就当这间新屋是我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第1章(2)
然后,接下来,袁雪桐耳朵好像忽然聋了,只听到他们谈话声在空气中不断发出回音,嗡嗡作响,却听不清楚讲的内容。
未婚妻、新人、结婚礼物……袁雪桐脑中飘荡这些对她来说像刀锋般锐利敏感的字眼,心抽痛,喉咙发紧,眼睛顿时湿热,她知道自己下一秒就要当众出丑,惨了。她抓紧裂掉的裙子,喃喃道:
“对不起,我裙子破了,我得去化妆间一趟。”
眼泪不争气落下,狠狠砸在手背上,袁雪桐落荒而逃,快步冲出办公室,直往化妆间方向奔逃。
秋季,夜晚七点,去赴约的路上,袁雪桐一直想:她应该离职。
离职的念头在脑海挥之不去。顺利找到停车位,停好车之后,她迟迟不愿下车。
昨天中午,袁雪桐冲进化妆间,眼泪不受管束如雨滴簌簌落下。她抽了面纸急着拭去,奋力抿紧双唇,用力呼吸,试着转移注意力,就是不要自己放声哭出来。也因为这样,她专心数起洗手台上以水植种的黄金葛叶子,一片、两片、三片……
数到第十片,设计部的助理宋秘书推开化妆间的门,走进来关心,轻声细语。
“袁设计师,你还好吗?主任说你裙子破了,叫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由于裙子裂缝太大,没办法用针线修补,只好请宋秘书替她去公司附近的服饰店买裙子,换上之后,袁雪桐才顺利离开化妆间。
那时,何睿恒已离开了。
但陈主任又把袁雪桐叫去他的办公室,慎重谈话,请她认真考虑,务必接下何先生新屋装潢的案子。
昨夜回家,和袁雪桐住在一起,算是好友兼室友的莉莉察觉她状况不对——双眼红肿,鼻头泛红,一进门就愁眉苦脸。
立刻猜中一定和何睿恒有关。毕竟,袁雪桐这人算是人生很顺遂的,挫折很少,真正能绊倒她、困住她的,唯有何睿恒。
他算是她的天敌,专门将她的心一口一口啃掉,他存在就是专门让她伤心的。
真的。他是她真正的克星。
“不要让我再发现你为他哭一次。”莉莉丝毫不同情,在厨房中捣切起柠檬,空气瞬间弥漫一股酸溜溜的气味;然后,她拿出甘蔗汁和龙舌兰,比例混合,在杯缘抹上盐巴,啜一口,频频点头。
“这太酷。”把酒杯递给她。“全部喝掉,不要再为他哭了。”
袁雪桐哭丧着脸。
“他现在是建设公司的总经理,有未婚妻,即将结婚,完全一副人生胜利组的模样,他不知道我很惨吗,为什么偏要我帮他们设计新房?”
听到呜咽声有蔓延恶化的趋势,莉莉说:
“不准哭。酒给我赶快喝下去。”
袁雪桐轻蹙细眉,尝了一口,不领情,把酒放下。
“他真的把我丢下了,他要结婚了、要结婚了!”着急叫道。
“拜托,你们都分手五年了,这期间我都换了五个女友,你还想继续把脸埋在沙漠当鸵鸟。认清事实,你们分手了,向前看吧。”莉莉是已经出柜的女同志,外型中性化的那型。一针见血说:
“知道他为什么找你去装潢?我告诉你,他不是不把你当一回事,就是想羞辱你。”
眼看袁雪桐表情有裂化趋势,莉莉拍她肩际安抚。看在每回失恋,袁雪桐都细心陪伴的分上,她也不能把袁雪桐丢下不管。
“反正不管他的心态是哪一样,对你都是正面的刺激。五年了耶,你不该执着于过去,向前看吧。”
向前看、向前看。袁雪桐坐在车里提醒自己向前看,前方是别人的车,脏兮兮,布满暗淡的灰尘;前方是台湾2012年的秋天,信义区的街景,单调的路树,夜晚鹅黄色路灯一盏盏亮起,行人稀疏,心境寂寥。
前方是何睿恒和他未婚妻,等待她前去赴约,讨论该如何装潢他们的新婚豪宅。
前方是一片荒芜的沙漠,一片黑暗的荆棘。
袁雪桐下车,她清楚必须亲自划开一条路径,亲自走上那条蜿蜒小径,一路披荆斩棘,过关斩将,才能见到前方敞开的大路,丢下何睿恒,过属于她的人生。
然而,袁雪桐还是禁不住诱惑往后看。后方有什么?闪闪发亮,深深吸引她,迟迟不肯放弃。
后方,是时光逆流2005年纽约的冬季,他们第一次相遇。
圣诞夜的当天,纽约潮湿的街头飘起细雪。
街边两侧积了脏污泥泞的厚雪,路树悬挂应景、闪烁的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