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队在前门刚一出发,寂寥的后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也“轱辘辘”地在青石板路面上滚动,在清晨薄凉的空气里也开始了它一天里新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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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凉镇
北风呼啸,利如刀割。尘土飞扬的大街上嘈杂而繁乱,各色人种混杂其间,丝绸、皮草、陶瓷随地而设,间或也有人叫卖名贵的香料和珠宝,边关的贸易热闹繁荣。沉重的辎车声传来,街上行人纷纷退避,自动给逶迤绵长的桑家镖队让出一条可行的道路。长长的队伍中桑律吕在前,桑羽翔押后,桑字金旗兀自闪闪发亮,满队的人皆有风尘寒累之色。
桑律吕勒缰大手一挥,一阵吆喝和马蹄杂沓、车辘吱扭声中,镖队缓缓停在悦来客栈门前。这家客栈被马路一分为二,南北相对而立,是整个木凉镇最大的一家客栈,也是镖队今晚决定歇宿的地方。寒风透骨,众人疲累难当,见到客栈都不由面露喜色。
桑律吕骑在马上,微眯眼打量一下落日斜晖里灰影拉得很长略显脏乱的客栈,剑眉不由微蹙了下。转头对驰近的羽翔点一下头,羽翔勒缰回马,大声吩咐道:“卸镖!”群声响应,粗壮的镖师们跳下车马松散松散筋骨,手脚麻利地解绳卸箱。客栈的掌柜带着一班伙计满脸堆笑地迎出门来,一面呼喝伙计帮忙,一面打叠着邀请众人入内。
银光一闪,桑律吕撩麾下马,几月的风雪兼程,银狐裘披风竟未见半分零乱,仍如刚穿时那般柔软温暖,从心而身,整个人都暖陶陶的,根本无惧于刺骨的边关风雪。反而更令他思念那温润江南笑如春花的慧黠女子。思念,桑律吕唇勾一抹苦笑,原来是这般苦涩而甜蜜!他想着心事在众人的尾随下跨入客栈大门。
一杯温热的酒水在手,桑律吕暗呼一口寒气,羽翔一进入便一大咧咧地在他对面坐下,端起一碗热酒一饮而尽,用袖一抹,畅意地舒了口气。
随后的镖师们陆陆续续地进了来,在一楼厅里随意地拣位便坐下,大着嗓门说笑斥骂着,小二们忙忙碌碌地上炭盆、热水酒,一盘盘的卤牛肉率先上了桌。大伙儿喝酒猜拳,厅里顿时热闹起来。
来了这么个大主顾,掌柜的半分不敢懈怠,亲自侍侯在桑氏兄弟桌边。
“客官这么冷的天出门,是要出关吗?”
“正是。”羽翔一笑,“不知掌柜的有何见教?”
“哎,客官说笑了,见教哪里敢当!”掌柜的呵呵笑着摇头摆手,“不过,客官来得真是不巧,正赶上这几天有暴风雪,前面有个狭石口,是出关必经之地,风雪最为猛烈,一到这种天气,就是神仙也过不去,说不得众位得等风雪停了才能过。”羽翔暗舒一口气,偷偷拿眼看一下眼睫低垂的大哥。
“狭石口?”满厅的人听了这话都静了下来,互相看了几眼,心中皆有几分窃喜,没日没夜地行了这几个月的路,合该能好好地睡个舒坦觉了。桑律吕也抬了眼,问掌柜地道:“这暴风雪能下几天?停了之后峡口能过吗?”
掌柜的见问,忙打叠了精神回话:“看这几天的气候,不是今儿晚上就是明天,这场雪必下,而且还不小,少说也得下足三天,狭石口的风雪最大,便是停了雪也积的高了,峡口甚长,找人疏通还得要个三五天。客官怕是有段日子不能走了。”
羽翔皱眉,“过这狭石口要多久?”
掌柜的捋须想了下,道:“若是一身轻便,脚程又快,半晌儿的光景也就出来了。可是客官人多车重,没个大半天儿是出不去的。便是现在就走,弄不好赶上了暴风雪,狭石口又窄又长,没什么可挡蔽的东西,实在是凶险得很。”
掌柜的声音甚大,讲给满屋的人听:“咱们这儿虽比不上京城的大客栈,但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各位客官尽可放心地住在这里,不必急在一时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除了狭石口就没有其他的路了吗?”羽翔模模几日未理已长出毛碴儿的下巴,思量着问道。
“有是有,但荆棘从生,狼虫虎豹多得很,这样大的风雪天儿也不好过,又绕了远道儿。客官不如等风雪过后道路疏通了再走,又安全又便利。”掌柜极力劝道。
羽翔点点头,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大哥,冲掌柜的摆摆手,“这儿不用你侍侯了,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但凡能填饱肚子,尽避给兄弟们上,别打量爷们儿没钱付账。”
掌柜的喜笑颜开,谄笑道:“客官又说笑,就您这打扮哪像没钱付账的主儿,得,您候着,这就马上给您上菜。”打了个千儿走到后面吩咐去了。
众镖师见二当家如此豪爽,都不由欢呼一声,景况比之刚才又热闹了几分。羽翔转动着酒碗,看向桑律吕随口道:“这倒霉的天气!”
桑律吕冷视他一眼,“若不是你一路上再三拖延,此时早已出了关了。”浅啜一口酒,不由微微皱眉,放下酒碗转又言道:“不管怎样,走镖要稳,看这天气,掌柜的说得也不差,停几天就停几天,让弟兄们好生看护着镖车,莫在这里失了手。”
“嗯。”羽翔有些心虚使力地点头谄笑道,“大哥放心,走了这么多年镖了,弟兄们自有分寸。”
桑律吕起身,道:“就是因为走得多了,所以才要格外小心。你在这里照看着,我先上楼。”转身在小二的援引下上客房去了。
羽翔嘴张了张,心中暗自嘟囔:如果不是为了还人情,哪个喜欢这么慢吞吞地走路,还要三不五时地承受冰冻至极的冷眼。何况尾巴还捏在他人手中,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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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然被掌柜的料中,还未过亥时,如席的大雪夹着呼啸刺骨的北风打着旋儿地就下了来。不一会儿的工夫,里里外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银白色的一片,大雪下得昏天黑地,漫说在外面,便是在加了炭盆的屋里,厚实的被褥下,也冻得人直打寒战。
这场暴风雪足足下了三天整,在第三天子时的夜里方停了歇。疏通的工作已近尾声,明晨一早镖队便可重新启程。若赶得快些,也能在预定的时间抵达目的地。不知是天气太过寒冷,还是明日会有诸多烦心事,今晚桑律吕很难入睡。外而寒风漫卷着碎雪在天地间盘旋飞舞。
桑律吕倚窗而立,无视大雪初晴窗外银装素裹的妖娆,一管洞箫在手呜咽的箫音在暗寂的夜里益显旷远,和着北风脉脉悠悠随风而散,在玉树琼花的世界里犹如天籁之音。对面客栈的一个窗户里燃起一盏油灯,一窗的昏黄在银白色雪光的映衬下令人倍感温馨。行云流水般的琴音乍起,叮叮咚咚恰恰畅缓了洞箫的寂寥。琴箫声一高一低互为应和,犹如合奏过千遍般音色丝丝入扣。曲调高转处琴声高亢,箫音悠扬;低徊处琴声几若难闻,箫音婉转若泣。
桑律吕原本是意兴阑珊随性而奏,在听闻琴声乍起时,箫音略有一滞,争斗之心忽起,随即曲调攀升,但不管高低,窗内人都仿若知他心意般,琴音始终都如影随形与他相契相合无半分滞涩,清远脆凉的琴音和缠绵低咽的箫声应和得天衣无缝。相惜之心大起,一个曲调高拔后,箫声余余渺渺渐归于寂,琴音亦随之黯淡,一个清音微拨,琴声全无。天地间一片寂然,连风也不再旋舞,仿佛也在细细品味犹在天地间回荡的曲音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