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娘想到外头的那些传闻不也把邢阜康形容得极好,是那些靠典当为生的贫民心目中的大恩人,但真正的他呢?
虽然相公坦言是对自己的绣品一见钟情,才会主动上门提亲,莫非是在见到本人,甚至在两人圆房之后,又觉得不满意,所以连孩子都不打算要了?这个答案对韵娘来说,就像是当场挨了一记耳光,相当难堪。
抑或者那不过是个借口,其实相公心里早有喜欢的对象,却又碍于不能把对方娶进门,家人又一再催促他成亲,正好瞧见她的绣品,便挑上她,否则凭“邢家当铺”大当家的身分,也不该娶个庶女为正室。
如果不是心甘情愿,相公为何要娶她,硬将两人绑在一起呢?
她愈想心情也就愈消沉,可是又不便开口问麻姑,那等于是给自己打脸,韵娘也是爱面子的。
“大女乃女乃在想什么?”麻姑见她不说话便问。
听丫鬟这么问,韵娘不禁如哏在喉,只能摇头回答。
待她勉强吞下半碗饭,又喝了两口汤,真的吃不下了,便让麻姑把东西都端了出去,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韵娘也是有自尊的女人,若相公真的不满意,也不喜欢,大可以休妻,她是绝不会胡搅蛮缠,死求活求,赖着不走的。
邢阜康跨进善庆堂的院门,表明要见一年到头都躲在佛堂念经的大房伯母赵氏,守门的奴才赶紧进去通报,并又另外派人去知会两位少爷。
等了片刻之后,负责伺候大太太的婢女奉命前来引路,领着邢阜康来到佛堂,就位在正房东边最角落的一间耳房内,颂经和敲木鱼的声音就从里头传出。
“请!”婢女福身说道。
待他踏进佛堂,一身藏青色布衣裙的赵氏正好念完一段经文,转过身来,露出和善笑意,示意他坐下来说话。“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许久没来跟您请安,所以就来了。”赵氏是少数不会用异样眼光看待自己的亲人,邢阜康自然也给予该有的尊重。
赵氏微微一笑。“你才刚娶妻,应该多陪陪新娘子。”
“是。”他瞥了赵氏一眼。“听说您遣了婢女到飞觞堂,说希望韵娘有空到这儿来陪您喝杯茶,因为她才刚从苏州远嫁到徽州,身子还有些疲惫,恐怕不克前来,所以亲自来跟您说一声。”
“我并没有派人过去?”她不解地回道。
邢阜康也就更加证实是有人假借赵氏的名义传话,那对兄弟还真是色向胆边生,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可是那名婢女确实跟门房说是奉了您的命令。”
“这……”赵氏不免疑惑。
就在这当口,邢阜翰、邢阜塘两兄弟急匆匆来到佛堂,想着终于又能见到堂弟妹,这次定要多看几眼,能说上话最好。
“你来这儿做什么?”邢阜翰见在座的只有最不想看到的人,劈头就问。
邢阜塘左顾右盼,没见到韵娘,有些失落。
“我刚问了大伯母,是否遣了婢女到飞觞堂,不过她说不曾派人去过,就不知这座院子里头,有哪个人胆敢利用她的名义,想骗我那刚进门的妻子来到善庆堂,幸好我先来问过,才没有上当。”他要让这对兄弟明白,不要以为玩这种把戏不会被人看出来。
两兄弟交换了一个眼色,不过打死都不会承认。
“你是在怀疑咱们?”
“你可不要胡乱栽赃!”
瞪着两个亲生儿子,赵氏一脸震惊,当娘的总认为自己的孩儿是最好的,就算对他们再失望、生气,也不认为会有这般无耻下流的念头,偏偏见两人急着撇清,反而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不敢置信地问:“难道真是你们……”
邢阜翰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娘,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邢阜塘撇得一干二净。
赵氏也希望不是他们干的,千万不要仿效他们死去的祖父,犯下的丑陋罪恶,害苦了儿孙。“阜康的媳妇儿可是你们的堂弟妹……”
“应该是“小婶母”才对。”邢阜翰讥讽地笑说。
“无论是堂弟妹还是小婶母,她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属于我的女人,不容其他男人觊觎。”邢阜康不在意对他的耻笑辱骂,也早就麻木,只想警告对方,不要明知故犯。
邢阜翰马上被激怒了。“你根本就不配得到她!”
“大哥!”邢阜塘出声制止,说得这么白,不就落人口实了。
他反唇相稽。“你心里不也一样这么想?”
邢阜塘为之语塞。
“你——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赵氏气急败坏地瞪着两个儿子。
“不管配不配,她已经嫁给阜康了。”
邢阜翰口气狂妄。“那又如何?”
“你疯了是不是?”她抡拳打着长子。
而邢阜康也只能在心里对赵氏表示歉意,为了保护妻子,必须用这种方式让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心里在打什么歪主意,希望大房伯母能想办法约束他们的行为,绝不能姑息下去。
“韵娘是我的结发妻子,谁敢对她无礼,我都不会放过他,我就言尽于此。”
说完,他便转身踏出佛堂,只听到邢阜翰在身后叫嚣。
“她还不知道你的出身有多肮脏,根本是个不该出生的孽种吧?要是知道,肯定不会让你碰她一下……”
无视这番恶毒的话语,邢阜康脚步未歇地走出善庆堂,若不是赵氏在场,方才真恨不得往那对兄弟脸上各挥一拳。
他还得忍受多久?
有时真想干脆搬离邢家大院,无须再忍受那些奚落嘲讽,可是总也有放不下的人,像是三叔他们一家人,还有……无缘叫一声爹的男人,总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得到他的谅解。
“大当家!大当家!”金柱一路寻来。
邢阜康脸色一整,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痛苦挣扎。“什么事?”
“咱们开在屯溪那间当铺的司理派了一个后生来说昨晚遭窃,已经报了官,正在清点损失,请大当家过去一趟。”
他停下脚步,沉吟一下。“你即刻到养性堂,请三房少爷过来。”
三叔的儿子阜永虽然年纪轻,不过是个可造之材,又肯学习,邢阜康老早就想把他带在身边,好好栽培,打算趁这个机会让他一起过去帮忙。
“是。”金柱马上前往养性堂。
就这样,邢阜康带着三房堂弟,火速赶往屯溪。
而待在新房内的韵娘,一直等到了隔天早上,都没看到邢阜康的人影,更不用说半句安慰的话,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进门才三天,就被相公冷落,把她一个人丢着不管,是否该去请罪,问问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才会得到这种对待?
“大当家呢?在书房吗?”既然相公不回房,韵娘决定去找他。
麻姑拿起银梳,梳着主子那头乌黑柔软的青丝。“大当家昨晚出门去了。”
“出门?”难道是在躲着她?
“听说是开在屯溪的当铺遭窃,所以赶了过去,不过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大女乃女乃不用担心。”麻姑安抚地说。
她心想不是躲着自己就好。“我知道了。”
“大女乃女乃想梳什么头?”麻姑手上的银梳比划半天,就是不知该从何下手。
“奴婢手笨,不会牡丹髻或荷花头,只会扎辫子……”
韵娘有些疑惑。“没人教过你吗?”照理说在伺候主子之前,都会先经过一番训练,不可能连梳头这种小事都不会。
“奴婢之前都待在别庄,帮忙砍柴提水,这种伺候主子的工作还是头一遭。”她真的不会,而且大当家是临时决定将自己调到邢家大院,所以根本来不及派人教她。“还请大女乃女乃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