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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魇 第3页

作者:无宴

好像猝不及防地被最亲的人背叛了——为什么为什么?身体上的痛此刻竟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心凉,心惊!原来,痛到最后——心,是会哀的,心,是会死的……

醒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在城外,但是右手,也从此废了。

那个天人般的父亲离开了,只留下一声叹息:“我的儿子中,你和他最像,他是个魔鬼……”他别有深意地看了那孩子一眼,那一眼,朱文奎没有明白,但他知道,那个“他”是指朱棣。

说不恨,是不可能的,他是个心高气傲的小皇子,右手半废,身无长物,该如何活下去?怎么逃命,怎么生存,那些都是他曾经不屑也不需要去考虑的事,如今再去回想,却已不需要眼泪那种东西。

火烧明宫那晚,他流了太多的眼泪,为自己,为父皇,也为天下殉葬的百姓,而那一剑,断了所有的希冀——你和他最像。

他是个魔鬼,所以,你也是个魔鬼。

毁不了他,那么只能毁了你。

那些仁义造就的杀戮和不甘,全然报复在这个孩子身上。

他成就一个见不得人的替代品,一个,不被自己父亲认可的人。

他原以为人世最痛最罪孽的,不过是那夜的血流成河,直到那把剑毫不犹豫地挥落下来,他终于知道这人间最痛的,原来不是他所看到和正在承受的,那些流着的血,肆虐的痛,火光中反射的刀光映衬着月华下杨柳婆娑的树影,叫嚣着杀杀杀——而杀了他最初天真的心的,是那个天人一般高贵敬仰的父亲!

原来那些雄心,那些壮志,那一心想要颠覆的江山,收复的天下,他心心念念告诉别人他可以努力成为一个好皇帝——都不是那个菩萨要的……

窗外的雨还在下,杨柳被风吹得歪歪斜斜,雨声淅沥,打溅的灰尘黏着泥水。

“谁?”细小的呼吸响起,他回神猛然一喝。

第二章城春草木深(1)

“啊……”屋外的人影晃了晃,好像被他那一喝给吓住了,她全身都被雨淋得湿透,竟然一声不吭,想来她站在外面很久了,也看了很久,如果不是他一直在想着从前的事,应该早就发觉她才对。

他微微皱眉,放轻了声音:“桑枝?”她头发还没有打理好,如今被雨一淋,全部搭在肩膀上,很是邋遢难看。

桑枝点点头,却还不肯走进屋来。

他皱皱眉轻笑一声,自己站起去将她拉了进来,却看见那丫头好像发现什么很惊奇的东西般直盯着他看,“怎么了?”他说着就瞧见她额头今天磕上砖头的伤,原本血肉模糊,被雨一淋,血是没有了,但是伤口却更加清晰了,他在身上掏了掏,发现没有什么干净的手帕之类的东西,只好用手轻轻替她在伤口周围揉了揉。

“啊,没事没事,不疼呢!”桑枝傻笑起来,急忙抓下他的手,“那个……”她一个字又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为难的瞅着他,“那个,嗯……”她嘀咕了半天,满脸都是犹豫不决的表情。

“嗯?”他始终不知道桑枝要说什么,现在看起来她倒是一点也不撒泼,“你在外面,为什么不进来?”他好心地拉她到桌边,手纠缠在了她的乱发上,皱皱眉,真是个不会打理自己的姑娘。他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一个小木盒子搁在桌上,“外面的雨那么大,”他抬眼的时候又看见桑枝额头显眼的伤,“疼不疼?”

桑枝眉开眼笑地摇摇头,“我是想进来的,可是……”她咽了下口水,她站在窗外,透过窗子看到他,跪地抚胸,就好像……缩成了一团的无害小猫,“一定会打扰你的吧?学堂的夫子说这样不好。”抬头,她是问了好多人才找到这里来的,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漂亮的,干净的,样子端庄到清雅。他的呼吸很轻,轻到几乎让人以为他不过是个存在在房间的幽灵,这一片空间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那瞬,桑枝脑中只有一个情景,就是她头次翻墙爬进御梨栖看见风怜懿唱曲的样子——惊艳!

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惊艳。

可是她没有说的是,她不光因为那份惊艳,还有他毫无知觉下隐约透出的威慑,她——是被吓住的。当然,桑枝不知道那是种什么威慑。

就为了不打扰他所以宁可站在窗外淋雨,还夫子说?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将夫子的话听进去半分,也就不会满大街拿着刀子跑还被别人当笑话看。

“真是好看,跟风怜公子不一样呢……”她格格笑着就伸手去模了模他的脸。她喜爱漂亮的东西,因为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漂亮,所以纯粹是那种看见了好看的东西就心痒痒忍不住要去触碰,可是手一碰就缩了回来,仿佛害怕自己会玷污了那些干净,“啊,那个……你……”她别扭地咬咬唇。

他想他终于明白她要问什么了,“凤兮。”他叹息,问一个名字何必这么畏畏缩缩的呢?

“疯兮?”桑枝惊叫起来,“你才不是疯子,为什么要叫疯兮?”她好像很为他打抱不平。

凤兮莫名其妙地看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叹息口气,“凤兮,凤凰的凤。”

凤凰的凤……桑枝眨眨眼,她不认识字,但是不代表不知道,“啊,我知道我知道了,就是那个‘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是不是?是不是?”她抓着他的衣袖,激动万分。

凤兮惊讶地看她,不知她还晓得这诗,他点点头,“你知道?”

“我知道,不,不是啦,我不知道,啊……”桑枝傻傻地笑起,挥挥手,“不是不知道,是御梨栖的风怜公子唱过,所以我知道。”她有点表达不清楚,很显然,她是知道有这么句话,但是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知道这是司马相如写给卓文君的情诗,“这个名字真好。”她坐在凳子上摇头晃脑,好像他的一切都是好的。

凤兮无可奈何地看她,从小木盒子里取出一把梳子,走到她身后,理了理她杂乱的头发,开始给她梳头。

桑枝张了张嘴,眼睛四下里转了圈,“凤兮凤兮,这头发不好疏,就随它去吧。”她从来都懒得打理那乱七八糟的头发,今天居然有个人亲自为她梳头,她觉得很新奇,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女孩子不梳头,像个什么样子?”凤兮轻轻答了声,自顾自地继续打理,其实这丫头从头到尾没一个地方像女孩子的吧。

“干吗一定要像女孩子?”她嘟着嘴,或者她根本就不理解,什么是女孩子,什么是——女子。

凤兮扯了扯她的头发,引来她惊叫一声:“好痛!”

他好笑地出声:“痛?你早上打架的时候,怎么不痛?”

桑枝咽了咽口水,瞪了他一眼,“那是因为我要保护风怜公子!”她还说得义不容辞,视死如归的样子,“他们都在背后说他的坏话,我告诉你哦,”她好像在说着小秘密,“风怜公子人很好,是很好的那种。我不保护他的话,他一定会被欺负的!”

很好的……那种?

凤兮的梳子顿了顿,“傻瓜,”他又笑了,“没有谁能保护谁一辈子的,他们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桑枝不服气地仰头,“才不对呢!如果我不去帮他,就没有人会去帮他了!”她咬咬牙,就好像她被人欺负的时候,如果风怜懿没有救她,大概——也是没有人再来救她了吧,在她的心里,风怜懿是个恩人,“凤兮,你这样一定也会被别人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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