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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见秋月白 第28页

作者:未稚

“臣已差人去了宸央宫,这里只有臣的衣服,秋姬若不介意,且先将湿衣换下来,以免天凉受寒。”萱见寻来一身干净的藏青色官服,态度恭而不卑,波澜不兴的一番话也仅仅出于医者的寒暄罢了。

可她怎会忘记?曾经几个夜晚冒雨赶到他府邸时,她总是一身湿透地站到他面前,而他每每都不悦地皱起眉头,不由分说地让她换上自己的衣裳……那时他还会给她说一些传奇故事,她便挽着宽大的袖管靠在他怀里吃吃直笑,无所忧,无所惑,便这样安心入眠。

一别数月,她已有多久未曾睡个好觉了?多少次午夜,她总在噩梦中惊醒,独坐到天明。

珑染手指抓紧他的衣服,轻轻问了句:“你……最近可好?”

“臣已向陛下请辞,七日之后便回焉耆。”萱见起身往外走去,有意避开男女之嫌。

“七日之后……”珑染苦笑,正是立后大典那天。他是决计要离开这里,不再回来了么?曾经说要等她的承诺终究只成了指间流砂……“陛下……或许能够成为一位贤德之君。”

萱见勾了勾唇角,笑容却是冷的:“因他身边将有一位贤后辅佐?”

“萱见——”珑染情不自禁地唤出声,对上他淡漠的目光又垂下眼去,“我定是第一个教你看走眼的人罢?”

这几个月来她的所作所为宫里人都看的分明——先是在鸢帝面前出谋献策,逐步收回左大将军的兵权,也令菱姬在后宫的势力一落千丈,又暗中买通椿姬身边的丫鬟,在给椿姬浴洗时用了鸢帝最厌恶的一味香料,使得当晚的千金春宵不欢而散……她精心布置这一切,不仅让后宫的那些妃嫔对她心怀畏忌,便连椿姬和菱姬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常有人道:“秋姬不是陛下最宠的侍妾,而是陛下最敬的正妻。”

立后当要选妻。

“你素来看人极准,可曾料到原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般模样……”珑染自我解嘲道。

“你,一直,不曾变过。”萱见一字一字低沉说着,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你原本就是一个——甘心为了某个执念而抛却所有的人,‘宁愿天下人负我,不愿我负天下人’——你从来就不会善待自己。”

珑染的身体猛地一颤,那一刻她几乎以为——如果他问下去,甚至只需一个催促的眼神,她也会毫无保留地将一切告诉他——

可萱见没有问,他的眼里掠过一抹苍凉的笑容:“若你认为值得,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她情愿放弃一个人的清静,加入这后宫女人的斗争,费尽心机也只是为了金鸢一人——他还能有什么话说?她喜欢竹,喜欢酒,喜欢平淡与长久的生活,可今日的浮华逸乐与她的初衷相差甚远!所以他无法释怀——她总是委屈自己为别人而活,何时才能为自己活一次?

“萱见,我还记得你曾讲过一个故事——”珑染突然岔开话题,眼里浮动着墨色的流质,但温存的,“一个关于‘因果报应’的故事,有个男孩生性恶劣不知悔改,佛便惩罚他,每每他做错一件事便会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一样东西。他说错一句话,嘴里的糖葫芦便掉在地上;他踩死一只蚂蚁,自己的钱囊便被人偷走,后来……”她似乎有些疑惑,“后来他怎么样了?他……死了么?”

“他没有死。”萱见沉静回答。

“他还有个喜欢的女孩,那个女孩会为他难过么?”珑染又问。

“他没有死。”萱见加重语气,注视着她。“他们在一起过得很好。”

“这样啊……”珑染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恍然一笑,“谢谢你给他安排了这样好的结局。”一面轻喃着,她的神色却有些恍惚,不是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么?难道上天也会原谅这样的坏孩子?那她自己呢?还有余地为自己赎罪么?

“珑染?”她像在发呆,烛光与月影交错在她脸上形成一种苍白诡谲的神色。萱见心头没来由的一阵不安,“你想说什么?”

“啊,抱歉,”珑染连忙笑着咳嗽两声,用他的衣裳挡住脸,“本宫该换衣裳了。”

癘窣的珠帘碰撞声最后归于平静,意味着那个男子已经走到外堂。珑染缓缓把脸埋进他的衣物里,无声地哭了。

男孩没有死,他得到佛的原宥,和女孩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样的结局太美好,却不属于她。

她的七窍里都充斥着衣服上兰芷熏香的味道,胸口似被一大块巨石压着,她竭力抽噎,却哭不出声音,那种感觉几乎逼得她窒息……渐渐也没有力气再哭,只是机械地将身上的湿衣换下来,穿上他的。纤瘦的身躯裹在宽大的官袍里,使她看上去像个布偶,华丽衣饰下是空荡荡的灵魂。系腰带,挽起袖管,她的每个动作都细致而缓慢——像是在作最后的告别。

走出内室的时候,珑染已是一脸平淡,萱见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眼眸微阖,侧脸落了一层幽谧的阴影。她轻步走到他身后,他没有回头。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珑染茫然伸出手,多想再抱抱他啊,这个给予她一生柔情的男子……今日一别,是否就是天涯陌路,永不相见?

指尖就要触上他的衣角,突然一道声音自廊外传来:“奴婢来接秋姬回宸央宫。”

珑染的手指陡然僵在半空,而后缩回。只听得她在他耳后轻笑:“我走了。”

“夜黑,走好。”

萱见始终没有回头,无人瞧见他眼角清薄的一层水意,还未滑落便已在月光里干涸。

七日之后,楼兰国立后大典。

爆内密灯水云天,宫外千江明月夜。玉石红毯铺就的楼阶,严妆霞帔的珑染由槿戈牵着一同踏上步辇,狐皮软垫,藕色帘幔垂落及地。通往正和殿的阔道上,几十里画角连营,太监宫女浩浩荡荡跪了一路,回望绣成堆。

“你爱陛下么?”珑染伸手搭在槿戈的手背上,不着边际地问出这么一句。

槿戈嫣然一笑,双眸熠熠生光:“若不然我做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何时开始的?”

“或许……”槿戈略有迟疑,“是从我进宫的那天起。”又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当她从人群里看到金鸢太子披甲凯旋的那一刻,便已存了一份遐想。

“你进宫也有两年多了。”珑染似笑似叹,这丫头也是个痴情人。停顿半刻,又道:“如今菱姬已废,但椿姬同样不容小觑。你已怀了陛下的龙嗣,陛下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但若想坐稳皇后之位,便不得不拔掉椿姬这根利刺,而她最大的弱点便是容易沉迷。”她低眉抚弄耳边鬓发,略略沉吟道,“我听她身边的丫鬟说过,椿姬曾因一只喜欢的鹦鹉死了而三日三夜不肯进食。你若能利用这一点,以后除掉她也不算难事。”

“姐姐?”槿戈心中一惊,这番话怎么竟像是临别前的交代一般?“姐姐放心,我今日的一切都是姐姐助我得来的,我发誓以后绝不会同你争抢皇后之位!”

珑染只淡淡一笑,并不说话。无论槿戈日后会不会变,但她至始爱着鸢帝——仅这一点便足以让她放心了。她到底还是希求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即便只是看着别人团圆也能会心一笑。

步辇经过玉螓宫时,珑染的视线骤然一紧,下意识地抓紧身边槿戈的手。

槿戈抬眼一见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时便明了七分,遂抬手掀开帘帐一角,娇柔出声:“走慢一些,本宫坐着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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