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云绛砂很是为难地望了她一眼,复又垂下头来,绞着手指不安地道,“抱歉啊大少女乃女乃,三少爷曾吩咐过绛砂,此事涉及他的隐私,万不可说与旁人听的……”她亦心知,若自己即刻便胡诌出一个秘密说给她听,这只半仙狐狸也绝不会轻信。
“呵呵,那不说便是,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蓝茗画云淡风轻地一笑。心里却有了底数:哼,看你的神情也不像是在扯谎。这个水源沂,果真是有天下的秘密!
很好,这丫头不光能恪守本分,也懂得察言观色谨慎行事。只要自己对她略施些恩惠,假以时日便一定能让她为自己所用!到时候她自会心甘情愿地道出那个秘密!炳……
待蓝茗画重理了妆容出媚姝阁时,已是下午。此时恰有家丁来报,说有一位姓王名暨的顾客如今正在正厅候着她这位西市主管。蓝茗画一听是老主顾,便朝斯舟吩咐了一声:“你先带绛砂去街市上看看,熟熟人情。”随后径自往正厅走去。
“又要劳烦斯舟姐姐了。”云绛砂乖顺地朝斯舟颔首施礼。
斯舟温声笑道:“你我既是同岁,便不必唤我姐姐了。我听着你这一声声的‘姐姐,姐姐’啊,总觉得自己比你老上许多。呵呵,这感觉真不好呢……”她一面同云绛砂说笑着一面熟络地领着她绕院出宅,不消一盏茶的工夫便将她领至人声鼎沸的闹市街头。
偌大的六原街,林铺遍立,满目琳琅,车水马龙。放眼可见摆在市摊上的玉饰银器,绸缎绫罗,更少不了墨香味儿四溢的字画幅帖。
难得的闲情写意啊。云绛砂便一路细细地瞧着神色各异的形人,他们的喜怒皆行于色,豪爽的女子笑得齿根毕现也从不加遮掩,全然不若水家丫鬟们的中规中矩。嗯哼,有趣。从身旁走过的白须老者肩上扛着冰糖葫芦,一串串红彤彤得惹人眼怜。而入耳的皆是摊贩们的吆喝声,问价声,为这富沃之地更添了一分人气。
“这才是真正的街市吧……”云绛砂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想起这之前的十六年自己竟从未踏出葬夭谷半步,只听阿舞描述过街市的喧嚣繁华。如今亲眼见了,才深知尘世多姿人情也干变。呃,说到阿舞,也不知她收到信没有……
“这西市六原街共有十二家店是水家总铺的分支,而少女乃女乃便是这十二家店的总管。”原本漫无边际的思绪被身边人的详尽介绍所打断,只听斯舟微笑如初地道:“如今你已随了少女乃女乃,日后便不可避免要同这些店主伙计们打交道,我便是要带你去熟识他们的。”说罢便又领着云绛砂走进了眼前的“虞美人绸铺”。
“是斯舟姑娘啊!”立时便有伙计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谦恭的笑。
啧,果真是熟门熟路了。云绛砂心下一阵冷笑,无意间瞥眼时,便见一个模样清秀斯文的白衣男子迎面走来,“斯舟姑娘。”他款款施礼,面相极为柔和。
“连铺主。”斯舟微微颔首。眼前这白衣男子便是该铺的铺主,连隽。
“这位是——”连隽的目光落在斯舟身边的黄衣少女身上。
“少女乃女乃新收的丫鬟,叫‘绛砂’。”斯舟温婉一笑,转而又朝云绛砂介绍:“这位便是这‘虞美人绸铺’的铺主,连隽连铺主。”
云绛砂心底下冷嗤一声,面上却如三月桃花般柔媚嫣然,“绛砂见过连铺主。”
“原是少女乃女乃新收的丫鬟,好说好说。”连隽笑得温文尔雅,眸中却掠过一道异样的精光,而后又客气地将云绛砂往绸铺的里屋请,“外头说话不方便,不如随我进屋谈吧。”
意料之外的热情让云绛砂略感错愕,却依言与他同行。后院曲径幽道,花木藩香。四顾无人,云绛砂忽觉得气氛异常,正预备礼节性地与连隽寒暄时,手背忽被他狠拧了一把,伴着耳畔咬牙切齿的声音:“等着!回去再跟你好好算账!”
“阿——舞?!”
第五章晓知花重影(1)
半个多月后,水府,水杏云榭。
临近四月,江南的春意也深了几许,满树的杏花却不见败落之势,依旧颦颦簇簇推挤着攀在枝头,揽裾笑阅春色无边。陌上靛草落云英,蒸融了霞彩,被裁梳得错落有致。纯白的花色里偶生出一点红,似少女凝脂玉肤上的一点羞晕,柔媚动人。
杏花树下,斯人独坐。玄紫色锦衣上绣着花叶蟠结,纹理分明,腰间长玉带直缀及地,却是不变的佩饰:一枚金叶子,两颗玉玲珑。低首遐思间亦自现绝代风华。
“嗳,嗳,听说了没有?西市六原街那‘虞美人绸铺’的连铺主,竟与那个新来的丫鬟有暧昧之情呢!”
“咦?哪个新来的丫鬟?”
“不就是那日被三少爷带回府的,叫云什么的丫鬟吗?年纪轻轻的,她还真是不安分呐!”
“不可能吧……我听说那连铺主可也是一表人才,品行端正得很啊,怎么竟——”
……
不知不觉间,竟又回想起之前丫鬟们的接耳私语,一声声辛辣的冷嘲热讽犹在耳际回旋,挥之不去。水源沂忍不住重又蹙起了眉,“云绛砂,你……当真乐不思蜀了?”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眉眼弯弯没个正经的脸,还总是涎皮赖颜地贴身上来,瓮着声,笑嘻嘻地同他说:“嗳,嗳,三少爷啊……”
印象中的那张脸是小而精致的,双颊丰润,下巴尖尖便又显得瘦了。脸上嵌着一双长而媚的桃花眼,漆黑的瞳时常会带出清澈的碧琉璃色。眼尾处的睫毛尤其长,娴静时似栖欲飞的弧度。偏又总爱笑,一笑起来睫毛便在飞,连同着一双桃花眼也会弯成嫣俏的月牙儿。
确实,她,并不难看……
这种突来的想法便如同植根的藤蔓一般,深深扎了土,往地心里缠结生长,而后抽出细女敕的枝芽来,枝上再生叶,顷刻间便叶繁茎茂。这般摄人心魄的朝气,如同枝头攀挤的杏花,香得云雾沌沌,远远望着竟是心也迷离,眼也??。
究竟是从何时起,这张他看了便从心底生嫌的脸,竟会让他不由自主地牵挂起来?!是因为那日她站在满树杏花雨之下,细弯着眼朝他说一声“后会有期”……吗?
那日,晨光熹微,缺月未褪,薄雾楹栏露华也浓。
那日,满树杏花似三月春雨,飘飘扬扬,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
那日,她便坐在这杏花树下的石砌围栏上,晃着双腿,也是一脸笑嘻嘻地问他:“嗳,嗳,三少爷啊,为何你会讨厌蝴蝶呢?”
他淡漠地睨了她一眼,哂道:“这种问题就跟我问为何你的手上全是伤痕一样无聊。”
“你想知道啊?”云绛砂眼里绽出欣喜的光芒,也不管对方是否同意,便一厢情愿地同他说起来:“我的手啊,是被一种叫‘棘花’的花刺扎成这样的。算起来也是十几年前的伤了,一直到现在都留着痕呢。”她低头漫不经心地绞起自己的手指,“……棘花,你还记得吗?”却不是问“你听说过吗”。
水源沂微微皱起了眉,“我倒的确见医书上有过,棘花是一种奇花,花根可泡酒,花瓣能浴颜,花心亦是解毒良药。但其茎上花刺长而锋利,不输刀剑锐器,甚至能致命。”
“是啊……能致命呢……”云绛砂神色恍惚地注视着远处,“棘花天性喜阴,仅生于连棘山葬夭谷。十二年前,我相——”她顿了一下,而后改口道:“我爹便是为了救我,才被这棘花夺了性命的。”说的时候却并不见丝毫悲痛之意,只是唇角的笑意苦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