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青崖看到他和宁净雪在一起,脸色会出现那种近乎穷途末路的神情——他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他一手造就了这个结局!
封天涯:我把帝旒珠舍弃了。
他还在问他舍弃在哪里,现在他知道了,他把它舍弃在宁净雪身上!
“小镜子……”
“星河,怎么办啊……”
是啊,怎么办啊?他该怎么办啊?沈星河看着面前的女孩儿,眼中是无尽的悲悯。如果说,他过往的悲悯遥远淡漠,宛如高高在上的恩赐,现在,这悲悯真真实实地掉了下来,摔在地上,鲜血淋漓,带着刻骨伤痛。
幽篁师傅在水晶球中看到四样幻象:如意琉璃镜、彼岸花、幻瞳之泪、天心明月。
幽篁师傅对他说:找到这四样幻象就能见到青崖少君,就能找到帝旒珠。
现在他一一办到了,他终于如幽篁师傅所期待的那样,见到了青崖少君,也找到了帝旒珠。
而他,也终于明白了幽篁师傅都不曾看懂的那四样幻象的真正含义——
镜、花、水、月!
封天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登上魂断崖的。他像一只发了狂的猛兽,嘶吼着撞开所有试图上前拦住他、或者和他打招呼的人。
然后,他就停在那一大片在月光中妖娆而舞的引魂之花面前。一具具冰冷空茫的尸体依然无声地躺在地上,瞪大眼睛空茫地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像看一场没有尽头的宿命。
这场景曾经令他战栗作呕,他发誓再也不要踏足这片邪花盛开的雪地。可是,现在,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只有一片流萤浅淡的红色在眼前错乱,像弥漫开来的血。
他用一种疯狂的方式翻捡着这片雪地。邪魅的彼岸花被扯下枝头,枯萎成片片脓血;冰冷的尸体被踢在一旁,转眼就化成骷髅——如果说这里曾经是地狱,现在他所到之处就变成了修罗场,血腥赤果果地呈现出来。
忽然,他停下所有疯狂的动作,僵直地望着前方——那里,一个美丽的女子双手交叠在胸口静静地躺在地上,漆黑的长发如墨铺开,轻柔地托住一个圣洁如玉的身体,一朵鲜艳得几欲溅出血滴的引魂之花放肆地从她脐中钻出来,幽冷诡异地扭动着。
她无知无觉,无喜无怒,沉寂地躺着。唇轻轻抿着,一双曾经忧戚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夜空,连空茫也不曾投下,因为她早已看到了宿命的尽头。
封天涯就那么悚然地看着,一团团耀眼的白光在脑中接连炸裂,惊得他魂飞魄散。
在一片灼目的光芒中,他看到灭魂诡异恶毒的脸:你永远别想再见到她,哪怕是死亡。
他听到夜修罗冰冷淡漠的声音:你既然轻易放了手,如今就别来问她在哪儿,因为太迟了。
太迟了!
仿佛一记炸雷响在耳边,封天涯突地蓦然惊醒过来。他疯狂地扑上前,绝望、哀伤、末日来临,便是知道了宁净雪要随沈星河回云溟沧海也没有这般崩溃的情绪。
“秦钺,秦钺……”
他一把抓住她身上的彼岸花,想扯下来,却又蓦然顿住——扯下彼岸花,秦钺就会变成他身后的累累白骨。
冰寒的空气在胸臆间如火燃烧,椎心之痛噬咬撕扯,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花。最终,他颤抖地放手,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女子搂进怀中,像搂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秦钺……”他轻声呼唤,仿佛她只是熟睡了一般,“我来了,你看看我好不好?求求你,看看我吧……”
他搂紧她,试图用身体盖住她每一寸的肌肤,掌下冰凉的温度一直传到心里,让他抑制不住地打颤。
“秦钺,冷不冷?这样还冷不冷?你生我的气了,是不是?是我不好,我来得太晚了……不,不,当时我不该让你独自离开,我应该寸步不离地守护你,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仿佛她在倾听,尽避怀中的女子毫无反应。她的头被他扶着转过来,眼睛就仿佛是在看着他——但与望着天没什么不同,那一片幽冷空寂的眸子中依然投不下半点影子。
他近乎崩溃的情绪就一寸一寸漫浸到雪里,僵了、裂了、断了、碎了。
他俯身吻上她冰凉的唇,和着泪,“秦钺,我带你离开,就像你说的,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离开这里的一切人和事……”
她的唇曾经那样温暖甜蜜,羞涩地回应着他,可是现在,没有一点温度。
她就用那双幽冷空寂的眸子默默地看着他,如看天一般遥远。他的悔恨,他的爱恋,他的痛苦,他的痴然,她再也感觉不到了。
爱恨远离,灵魂永祭彼岸之花。
月色凄迷,魂断崖的血色、雪色都模糊成一片茫然。
封天涯抱着她,坐化成一尊雕像——当椎心之痛、噬魂之悔将灵魂撕扯得鲜血淋漓,极致的痛苦之后,生命便只剩了麻木。
他已无泪可流。
她求过他,用自尊和生命绝望地哀求,他却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用刻薄的言语将她向深渊中又推上一把。
于是,她终于绝望地放手,转身,离去。
他该听听她的心声,她的心分明在哭泣——在你放手的一刻,我已身堕地狱,无路可逃。
他该看看她的背影,她的背影分明在颤抖——两个世界的门,倏然关闭,从此,再无交集。
可是,他却什么也没做,甚至连转身也没有。
肖逝水说:有的时候,擦身而过就是咫尺天涯。
沈星河站在海与大陆的边缘。
十六年前青崖曾经站过的地方,面向相反的方向。
海水一波一波地涌上来,漫过了他的脚,打湿了他的腿,冰凉轻柔,如同中洲的飞雪。
十六年前的青崖站在这里是什么心境呢?总之不会让他这样,疲惫,悲辛,像历经了几劫的爱恨情仇,沧桑得像个耄耋老人。
他踌躇满志而来,心灰意冷而去,水月镜花,万事终空。
“沈星河——”
愤怒凌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燃烧着万千情绪,却难掩其中的蓬勃与丰满,充满生机——她与他,终究是不同啊。
沈星河慢慢地吸了口气,转身,看着风尘仆仆的女孩儿怒气冲冲地从马上下来,几步冲到他面前。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说过永远也不会把我丢掉,无论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不会把我丢掉!可是到最后,你……你……”
她气愤难耐地挥着拳头,眼圈渐渐红起来——委屈,不甘,伤心,难过……
他至少也该给她一个听起来像苦衷的理由!
沈星河只是遥远地看着她——不是距离,而是眼神,他近在咫尺的眸子中,有万水千山的辽远。
“我说了,我不想带你回云溟沧海了,就是这样。小郡主又何苦追来?”
“不想也该有个理由!”
“不想……”沈星河仿佛在想着理由,目光从她脸上慢慢移开,眸子中的万水千山都弥漫成雾,“不想就是不喜欢了。”
语气轻柔茫然得好似一声叹息,听在宁净雪耳中却不啻一声惊雷。一张怒火喷薄的俏脸从红转白又转红,不知反复了几次,一口气在胸口起伏,她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男子,“不喜欢也要有理由!”
沈星河不知归于何处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狼狈,快得让宁净雪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她看到沈星河的目光又落在自己身上,苦笑,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要什么理由?就像我曾经喜欢过你,那也没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