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女显然被沈星河的身手镇住了,愣愣地看着月兑手的长剑,忽然一跺脚,对着先前被她一剑挑飞的汉子叫道:“你还装什么死?还不过来帮忙!”
那个身下一摊“血”迹、俨然一具死尸的汉子立刻生龙活虎地跳了起来,长刀抄在手中,就向沈星河冲了过来。
威风凛凛的雄姿被沈星河随手一挥,横着飞了出去,撞在桌上,又摔在地上,龇牙咧嘴,这下一时半刻真起不来了。
沈星河的笑容愈加闲凉,看着拾剑欲再战的黑衣少女,“我若是尊驾,就不会在这里纠缠。越是纠缠,破绽越多……你是不是想让我告诉那些舍不得走远的人——你,并不是真正的夜修罗?”
“你——”
黑衣少女眼中无处发泄的怒火耀亮了眸子,银牙紧咬,樱唇渗出丝丝血迹——纵使千般不甘,却也无计可施。她只能抽回剑,咬牙切齿道:“沈星河,你给我记住,我不会放过你!”
她最后留给沈星河的眼神让沈星河意识到那绝不是玩笑话,但他依然是那副懒洋洋、舍不得花力气的笑容,就那么看着她跺脚,转身,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然后,那双琉璃似的眸子,除了深不见底的清寒,慢慢多了些错综的味道,“可惜……自古美人同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他伸出手去,似乎是想倒酒,那手有意无意地带过桌上的刻痕,好似春风拂柳般轻柔。
而桌面,已恢复如初——像从未有人在其上刻字。
落花断桥,秋水蒹葭。斑驳的巨石孤零零地立在水边,倒成了一块绝佳的栖身之所。
封天涯就躺在上面。
他似乎已经忘了他把胭脂泪弄丢了,惹了大麻烦,径自悠哉地叼着一根草,闭着眼、跷着二郎腿,任细碎的阳光将他比前半月前更加破烂不堪的衣服染上灿烂的颜色,一派怡然自得。
耳听得马蹄声近,他却连眼皮都不抬,继续摇头晃脑,哼着只有他才能忍受的曲子。
秦钺勒马停住,打量着这块突兀地挡住去路的巨石。她自然也看到了上面躺着的人,不动声色地抱拳拱手,“这位朋友,可否借路一过?”
封天涯咧着嘴无声地笑了。他吐出嘴里的草,从石头上坐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是一身蓝衫的少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秦钺眯起眼,才看清阳光中这个大马金刀地坐在石头上的男人,熟悉的面孔让她一愣,月兑口道:“是你?”
“是我。”封天涯笑得很诚恳,伸出手去,“老朋友了,我就吃点亏,给你打个八折——五百两,交钱,走人。”
秦钺冷冷地看着他,“封天涯,你胡闹什么?敢情是丢了胭脂泪,砸了招牌,又改做劫道生意了?”
封天涯挠着头发,似乎这才想起来他这个金牌镖师把人家的宝贝弄丢了,脸上的表情……姑且称之为惭愧吧。
“这世上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整个江湖都传得沸沸扬扬了,我想瞒也瞒不住……好吧,我承认,胭脂泪被夜修罗抢走了。多说无益,我终于发现我并不适合吃镖局这碗饭。”
眼看秦钺面露讥诮之色,他语气一变:“不过,小鲍子你放心,你的损失我包赔。胭脂泪价值连城,可它也有个价不是?俺老封就在这里劫道了,保证雁过拔毛,要不了多久,定能凑够钱,让那有本事的铁匠再给你打一把胭脂泪。”
“傻子!”秦钺心中冷笑,并不想与这个看似缺根筋的大汉纠缠,“胭脂泪的账,我们以后再算,现在我有重要的事办——让路!”
封天涯大喜,“我就知道小鲍子你是厚道人,不会追着俺老封要账,可是——”他话锋一转,“小鲍子人能不能好人做到底,不要抢俺的饭碗?兄弟得活下去!”
散漫的语气中陡然凝聚的厉色令秦钺心中警戒,“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封天涯仰天长笑,“劫道这碗饭就是太好吃了,人人都想来分一杯羹,夜修罗来劫道,秦钺公子也来劫道——劫的,还是自家的东西!”
话音未落,他从巨石上一跃而下,起落的身形像一只枭,惊得秦钺的马连连后退,踩得水花飞溅。待秦钺好不容易稳住坐骑,才惊觉面前这个江湖小人物的眼中,并不是她想象的浑浊贪婪,反而清亮凌厉,锐气逼人。
持剑横在胸前,她开始后悔当初的选择。
第二章算命(2)
封天涯看着她戒备的姿态,笑得轻松随意,“怎么,不承认?”
他上前两步,故作神秘道:“你跟那个夜修罗……不,应该说那个假扮夜修罗的小泵娘,是一伙儿的吧?别急着否认,我很不幸地告诉你,她从酒馆出来把胭脂泪交给你的那一幕刚好被我看到了——那小泵娘很漂亮啊。”
秦钺顾不上他的轻薄语气,也没时间去思量这个明明已经从酒馆落荒而逃的男子怎么会看到她们的秘密——她握紧手中的剑,指着封天涯,“你想活得久些,就别多管闲事!”
封天涯的表情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老大,你说不管就不管啊,因为你这破事,害得我砸了招牌,有家难归,连面都吃不上……这样吧,你给我五百两封口费,再给我一千两算我的名誉损失费,我就放你过去,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秦钺恼怒,“无赖,敬酒不吃吃罚酒——先问我的剑答应不答应!”
她抖起剑花,一片寒光劈头盖脸罩向封天涯。
封天涯大叫着躲避:“小鲍子你不能这样,你不能看俺老封不如你有钱、不如你英俊,就欺负俺老封……告诉你,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俺老封可不是任人宰割之辈……啊,俺老封还没娶媳妇呢,你往哪儿砍?”
秦钺仗着自己剑法精妙,本不把封天涯放在眼里,可十几招过去了,这个形容落拓的汉子只是叫得狼狈,事实上,她根本伤不到他分毫,反而被他叽里哇啦地叫得心浮气躁,破绽频出。
封天涯却不急着反击,继续说个不停,尽显话唠本色:“你说你这么有钱,出点封口费算什么……嫌封口费难听,你就当帮朋友嘛,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你既不肯出钱,那可别怪我嘴上没把门的,那小泵娘和你分开之后往东南方向去了没错吧……碰巧有一帮对胭脂泪不死心的朋友也去了东南方向,又碰巧俺老封认识他们其中两个,就在一块聊了一会儿。俺饿得头头昏眼花,也不知说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秦钺惊得长剑险些月兑手,这一次封天涯也不客气了,劈手按在她的脉门上稍一较力,秦钺的长剑就抵在了自己的颈边。
此时,她却顾不得自己,“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将你碎尸万段!”
封天涯的回应是“嘿嘿”一笑,“不是你。”
“什么?”
“我说,在酒馆外暗中相助那个小泵娘的人,不是你——你的功夫差得远呢。”
“你……”秦钺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依然是胡子拉碴、形容落拓、和所有江湖最底层的小人物没什么区别的汉子——如果硬要找出什么区别,那就是他的眼睛,清澈锋利,与众不同。可是,即使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聪明依然超乎她的想象。
“别用这种崇拜的眼神看我。”封天涯被这么个俊俏的小鲍子盯着,忘乎所以,险些松手,不过关键时刻,他还是想起了自己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