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剑挑过包袱掂了掂,俨然是施恩的语气:“本公子这会儿心情好,不想杀人,你可以滚了。”
“多谢小夜公子,多谢小夜公子。”封天涯夸张地松了口气,直起身子,胡抹着脸上的汗水。不过,不知是想讨好这个嗜血修罗,还是吓糊涂了,竟然没立刻走,反而不知死活地絮叨起来,“小夜公子,你那功夫真不是盖的,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深不可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中有帮手呢。”
看夜修罗眼神一凛,赶忙又语气一变,故作神秘道:“小夜公子,你不是专索人性命的阎罗王吗,怎的如今也做起劫道生意?难道轩辕宫给的工钱不够花?还是……你也想做北靖王府的女婿,娶天下第一的小美人?”
夜修罗的回答是手在腰际一按,那是宝剑欲出鞘的姿势——封天涯夸张地惊跳起来,倒把夜修罗吓了一跳,眼看面前这个人高马大的落拓汉子像火烧似的蹿向门口,手中的剑忘了出鞘。
封天涯蹿出门口,忽然又折回来,露个头,向酒馆内大声道:“算命的,你方才说的真是你算出来的?还是,你像小夜公子一样,早就知道胭脂泪在我身上?”
夜修罗一震,眼神倏地扫向一直待在角落里的背影,手下意识地按在剑上。
那背影却似什么也没发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朗声道:“我算出来的,就是小夜公子知道的;小夜公子知道的,就是天知道的——我能算天!”
“能算天?难怪敢叫天衣神相!耙问尊姓大名?”
算命的倒也不藏着掖着,朗声道:“沈星河。”
“沈星河?沈……星、河。”封天涯唇边浮起一抹怪异的笑容,仿佛想起了什么——当然,也可能什么都没想,仅仅是觉得这个名字有意思。
“星河兄,后会有期!”他大笑而去,潇洒快意,不像丢了镖,倒像捡了宝。
而小酒馆因为封天涯的话瞬间安静下来。一个不见真容的背影,一个面具遮脸的修罗——静得令人窒息。
第二章算命(1)
夜修罗正在思量是拔剑还是不拔剑,背影忽然说话了:“尊驾,我来给你算一卦如何?”
夜修罗踌躇了一下,“好,我就看你是不是真能算天?”
他冷笑着走过去,坐到背影的对面。他终于见到了这个酒馆里除了封天涯之外唯一没走的人,冷笑凝固在唇边——
那是一张相当年轻的脸,英俊到让人觉得过分。高挺的鼻,完美的唇,唇边有凉薄慵懒的笑容,让人过目难忘——然而,他脸上最惹人注目的,还是眼睛。大而略带狭长,瞳孔说不清是黑抑或是极深的紫色,像冬夜的苍穹,璀璨却清寒,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奇异感觉。看人的眼光漫不经心,却又带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似乎一个穿越时空的古老咒语……
“你再这样盯着我看,我会认为尊驾看上我了。”
清朗调侃的声音让夜修罗蓦然回过神来,瞬间羞赧之后,便是怒火。他盯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你最好小心说话,我的剑可不长眼睛。”
算命男子不在意地笑笑,“尊驾想如何算?”
“测字。”夜修罗说着,执起桌上的酒壶,壶嘴略倾,竟以壶为笔以酒为墨,在桌上写了个俊逸非凡的“天”字。
“你既然自称能算天,我就测这个‘天’字。”
沈星河看了看,大而狭长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然而那笑容还是浅浅的、懒洋洋的。
“好字!婉然芳树,穆若清风,一看便是师承书法名家。天代表尊,看尊驾写这‘天’字时,落笔坚定,隐有气势,尊驾必是身份尊贵荣宠之人。”
夜修罗不置可否,天衣神相继续道:“这‘天’拆开为‘二人’,“二人”合一即为天,可见这二人在尊驾心中的地位。二人嘛,其中一人必是尊驾,另一个……”
他说到这里顿住,微微一笑,“另一个是谁,又何须沈某多嘴,尊驾心心念念之人,尊驾比沈某更清楚。”
他说到这里,清寒如苍穹的眸子有意无意地瞟了夜修罗一眼。再看夜修罗,眼神微变。而桌上的字迹,因是酒水所写,已慢慢消失。
天衣神相看着,笑容不变,愈显凉薄。
“尊驾以酒水写成此字,水乃无常之物,这‘天’必不能恒久,所以,恕沈某直言,你心中所想之人——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夜修罗拍案而起,手中长剑直抵面前男子的咽喉,怒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英俊的年轻人面不改色,连唇边凉薄的笑容都不曾有丝毫改变。
“天衣神相,沈星河,最善算天。”
夜修罗冷冷地盯着他,眼神冰火交融,变幻莫定。半晌,手中宝剑一挥,凌厉的剑光却避开沈星河,扫向他面前的桌子。一片寒光过后,宝剑还鞘,桌上已赫然出现一个大大的刻字——“天”!
“水性无常,这木刻之字却能一直存在,直至木头腐朽——你能算天又怎么样?天算不如我算,我命由我不由天!”
沈星河看着,半晌不语,像是没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清寒的眸子中有淡淡的欣赏,也有淡淡的惋惜。他终于开口,声音轻柔而低沉:“只怕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那样的声音听在夜修罗耳中,有种说不清的邪恶味道,仿佛来自恶魔的诅咒。他唇角紧抿,握剑的手松了又紧,仿佛要拔剑出鞘,却最终伸入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抛到沈星河面前,“一个靠耍嘴皮子混吃混喝的江湖术士,也敢在我夜修罗面前摆出先知的样子?滑天下之大稽!本公子今天做善事,赏你的!”
他刻意摆出高傲施舍的姿态,那锭金子也助长主人的气焰,“当”的一声落在桌上,滚了两下,复又掉在地上,蒙了尘,像龇牙咧嘴的嘲笑。
夜修罗居高临下地看着,刻意上扬的唇角显得有些做作的刻薄,“还不领赏?”
这样的言行几近侮辱,沈星河却似无知无觉,泰然自若地俯身拾起地上的金子,拂去上面的尘土,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
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看着夜修罗,“尊驾如此慷慨,沈某无以为报,就免费为尊驾再算上一算。”
夜修罗倏地握紧剑,感觉剑柄的花纹硌进掌心,生疼——他,其实在害怕沈星河说话。
沈星河有意无意地扫过他握剑的手,清寒的眼中竟也带了些微的笑意,“我算到这张修罗面具下有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你说我这次算得准吗——小泵娘?”
“你——”夜修罗大惊,然而这次却连剑也抽不出来了。
上一刻还坐在对面的沈星河,下一刻已像鬼魅一样贴近她,一手按住她握剑的手,另一手揽住她的腰。唇,轻柔地贴在她的耳畔,“我很期待看到你面具下的脸呢。”
脸“轰”一下烧了起来——连面具都挡不住那一路燃烧下去的红色,有羞赧,更多的是惊怒。
“混蛋,放开我!”她奋力挣扎,声音不复方才刻意压低的冰冷——完全是娇柔的女声。
沈星河果真就松了手,又以鬼魅般的速度退回到原来的位子上,怡然自得地饮下一杯酒,与夜修罗……不,我们现在应该称她为黑衣少女,气得浑身颤抖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我……我杀了你!”黑衣少女恨恨地已带了哭音,仗剑便刺。
然而,并不见沈星河如何动作,双指已夹住剑尖,长剑攻势顿止。黑衣少女顿觉剑上传来千钧之力,进退不得。她还来不及应对,就见沈星河夹着剑尖的手指“啪”地一弹,长剑应声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