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招反间计!
枢念终于知道——为何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会成为潋水城的城主,让所有的绝顶高手对他俯首称臣,且仅用五年的时间便让潋水城一跃而起成为江湖至尊——因为他的手上握着所有人的身世秘密,并且知道如何利用别人的弱点。
他转而望向西晷,目光里微微闪动着水状的银鳞,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西晷,你会不会——为了我,留下来?
西晷也看着他,但她的眼里没有那么多欲说还休的东西。古井无波,是死了的水——原本鲜活过,却最终枯涸的水,也会慢慢腐烂变质。
原来许多事她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想明白了,之所以会重蹈覆辙是因为她贪心不足,还以为可以浅尝辄止——不——不要——她已经不想再贪恋那份可望而不可即的温暖!不想再体会一次撕心裂肺的痛,痛到骨子里,灵魂里……
她其实真的不够坚强,不够潇洒,不够义无反顾。当再一次失去原本坚定不移的信念,失去原本想要捧在手心里细细呵护的依赖与眷恋,失去——她的心——
她一定会疯掉!
良久,西晷紧抿的唇终于动了动,平静地吐出两个字:“我走。”
说罢果断地转身,踏出一步——
“西晷!”枢念情不自禁地喊出声。他原以为——无论怎样的答案自己都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但是不——他不相信!当她骄傲决绝地将背影留给自己时——西晷,你当真如此绝情?
背影微微一顿。
“西晷,你还没有——”枢念发现自己竟已词穷,没有什么?没有明白他的心意,没有听他的解释吗?可她究竟会不会在乎?甚至会不会因此觉得厌烦?“你还没有……拿到那张绣图。”到最后竟是说出这么一句,连自己都觉得鬼使神差的话!枢念涩然苦笑,为何事情竟发展到如今不可挽回的景地?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回头,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也好,“就在我身上,你难道——不想要了?”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来威胁她!
西晷的胸口被愤怒充斥得几乎要炸开!但气至深处,悲至痛时她竟仓惶笑出声来,没有回头——没有让他发现自己早已通红的眼眶。不敢眨眼——再一眨眼一定会泪如雨下。
“被你碰过的东西,我不想再要。”
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话,她走得潇洒而不留余地。
记住了,这一次,是真正的后会无期。
之前那句话反复在耳畔回响,伴随某个绝望的念头轰然炸开。枢念猝然睁大眼,她早已经消失不见,自己却好像还能望见她离去的背影——那么的骄傲决绝,那么的,无情。
刹那间许多纷乱的画面争相出笼,荡涤了岁月湿洗的霉绿,然后交织成一种奇异而迷离的幻象……渐渐地,脑海里只剩那重重叠叠诡艳的幻象,就好像是封存千年的古老的年画,数不清的绣像人物演绎着各自精彩的故事,有一点空的地方都被填上了花,一朵朵临空的鲜丽而紧凑。如同沉寂多年的心湖,被谁蜻蜓点水掠过……
吹皱一池春水。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心,总是放到那个姑娘身上。
那个姑娘啊,总是丢三落四乱七八糟的潦草得不像话,被人挖苦取笑了也是嬉皮笑脸的大度得不像话,她还总是和别人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行为放纵得不像话……但她不小心闹出笑话,缝糟了衣裳时也会露出明显尴尬的神情,那样纯粹的手足无措的可爱……
那个姑娘偶尔也会心血来潮地想要卖弄几手,所以会眉飞色舞地用桃花变出戏法。
那个姑娘有时也会在意起他的感受,所以会在刘媒婆饶嘴时急得跳出来帮他说话。
那个姑娘或许也会体会到别人的痛苦,所以会将那朵桃花放在他手心,两掌贴合,那样悉心温柔地告诉他:“你看,你绝不是一无所有的……”
那些话不知是真是假,但心里面确实流淌着暖意,融融的烟树迷离的温暖,原来也可以成为寂寞时的一种自我安慰。哈——就当是他自欺欺人好了!她好像——还是会偶尔撇过眼来看看自己的,还是会——稍微,稍微将自己放到心上的,哪怕真的只有一点。
却不料——
下一瞬,令人心醉神往的画面陡然切换,变成了那个黄昏,当自己抱着满腔的余热以为她终于可以在意自己的死活,却偏巧看见她一面嫣柔笑着一面狠狠揉碎桃花的那一幕……
“铿——”连同心弦也戛然断裂在那一瞬——
那一瞬,那个姑娘毫不留情地揉碎那朵桃花,毫不留情地,揉碎他的心……
怎多情,偏她无情!
“为什么不救我?你明明早已经醒了……”
“我又不欠你。”
“那么,若我说我不舍得你走,你会为我留下来吗?”
“……不会。”
所有的画面陡然逼得好近,化成魔障,重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胸口疼痛难忍——他本能地想伸手去捂,却突然只觉四肢麻痹竟似不能动弹!
蓦地,喉咙口淹上一股腥甜——
第8章(1)
便在同时,已经走出树林很远之外的西晷倏地停住脚步。
没有回头,她的眼睛直直望着前方——那里的路很平坦,阳光满地像在欢迎着她。绿阴蔼蔼的树丛里交错遍开着盛烈的花,开得太烂漫,红得从心里发了白。叶子翻着卷儿,云雾沌沌飘送出迷迭的香。那里是自由,是潇洒,是没有他在的地方。
今日与君别,老死不相往来。
应该——觉得高兴的啊,她终于获得新生了,不是吗?
她想笑,但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以为——只要离开了就可以逃避一切,逃避他的巧言铺设的陷阱,逃避他所有虚情假意的好,就可以,不要再承受那些揪心撕肺的痛苦……
可当她真正离开,她却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心。心里盛着满满的那些情那些爱,如同繁花经历了等待的绚烂与逝亡,碎裂成许多瓣,再也拼凑不成完整。错了,乱了,缠了千千结……但渐渐地,脑海里混乱的一切理出某个清晰的事实:如果是他选择离开,自己或许会难过会痛苦,但如果是自己选择离开——会后悔。
一定会后悔!
西晷下定决心猛地转身,却意料之外地撞见一张熟悉的脸,“是你?”竟是荀初!压下心底那阵莫名的不悦,她的口气多少有些意兴阑珊,“跟踪我很久了吧,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西晷姑娘,”荀初微感歉疚地垂了眸子,“有些误会,还是先同你解释清楚比较好。”
……
哀莫大于心死。
树林内一片狼藉,枢念拭去唇角的血迹,平静地抬眼望着那群面具彩衣人。他们没有动容——不会有!千篇一律的麻木的脸!
炳——多可笑——
“该随我回去了呢。”少年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子。
枢念淡漠地勾起唇角,他的眼里从未流露出那么狠绝的杀意,从前的优雅早已死在灵魂里。他望着潋,唇角浅掬一捧笑,没有颜色,没有温度,“如果你那么希望带着属下的尸体回去,我自然也会——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骤然风起。
蓝茗画的眼眸便在下瞬暴睁,万没有料到枢念竟是最先朝自己出手!他甚至不顾那群弑者的尾追——只是那么决绝地,凭一招“玉焚镜破”直取自己死穴!那瞬,她忘了反抗——不,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因为那个男人的眼神——简直是一种绝望到视死如归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