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叔旖突然间沉默了,脸上的神色莫测,看得余东暗暗一惊。
“怎么了?”
“只是有点担心,每次大交易前总会这样,感觉自己简直莫名其妙。”她苦涩道,“这么多年了,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危险,但是到关键时刻仍会紧张。”
他想安慰她的,可无论花费怎样的心思都说不出一个字。谎言总归是谎言,虚伪的言辞和方式到最后只能成为伤人的讽刺。注意到飞机的机头往上拉升,他轻轻说一句“起飞了”。
她望向窗外无边无垠的云层,阳光的金色洒在雪白的云朵上,魔力般地镀上薄薄一层耀眼光芒。一时之间,两人皆无言,静谧的气氛飘散在狭窄的机舱内,唯独发动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一小时后飞机降落于位于北之国边境的一座军用飞机场,按约定他们会在飞机场与运货的军方代表碰面,然后验货取货,再用大型货车沿北之国边境线进入波吉亚共和国境内。一旦到了波吉亚,洛克就会派军队来接应,这笔生意也就算完全结束。第一次经历涉及到多国军方的军火买卖,余东总算见识了作为第一大军火商的费叔旖与各国军方的密切关系。非但可以出入各国军火库,了解最新的武器,而且还能载货随意出入各国边境而不受检查。难怪这么多年来国际刑警一直都逮不到她走私军火的证据,更别提将她绳之以法。毕竟任何一个国家,军队对于公众而言都有着强大的自制权,仅仅是以维护社会治安的警察全然无从干涉。在费叔旖的手心里拽着一张庞大坚韧的军方关系网,涉及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国家,而他也终于相信身旁这个不会做家务的女其实危险得如同好几个原子弹,一旦有心便足以使整个人间化为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走下飞机时,余东便发现停机坪旁有一辆没有车牌照的军用吉普车。明明是白昼,司机却对着费叔旖打着车灯,忽明忽暗的连续三下,像是在招呼熟人。果然,费叔旖不发一言地直向车子走去,也没有问什么就直接跳上车。驾驶的男人约莫三十岁,干净利落的板刷头,普通的容貌与随意的穿着却因毕恭毕敬的坐姿而暴露出军人的身份。
“人和货都在一起吗?”坐在副驾驶座上,费叔旖目不斜视地问。不需要解释,余东也知道所谓的人就是那些同战斗机一起到波吉亚的机械工程师与飞行培训员。
“都在,等你过去就可以出发了。”
“到提货点需要多长时间?”很满意军方行事的干脆,她微微一笑。
“半小时,李将军命我带话给你。”
“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老规矩,我一拿到钱就会把属于你们的那份送过去。”
“他说最近政府那边似乎在查军部,短时期内这是最后一笔交易,等时机合适了他再请你喝酒。”
料不到是这样的坏消息,费叔旖一怔,心里不由开始计较起来。盘算着一旦回南之国是否要去一趟军部打探些有用的消息,又不免为军方的过分谨慎感到烦躁。
“你怎么看?”她转头,问自己的新搭档。
“就快要大选了,也许是哪位竞选者想要借军部成事吧。”余东淡淡道,脸庞在隔绝阳光的车厢内晦暗不清。
“政治、政治、政治……”似叹息似抱怨又似无奈,“……没有政治就没有军队,没有军队就不需要军火,没有军火我就是个废人……”
“为什么不尝试着换一种商品?”终于,他将长久以来的疑惑问出口。
“不卖枪械还能卖什么?要我在繁华路段租个店面卖衣服吗?”她自嘲道,“从我懂事起就跟着父亲与哥哥学习如何同各种武器打交道,因为害怕同行的恶意残害,父亲根本不让我们像普通的孩子们那样去学校。要不是母亲后来执意带着弟弟妹妹与我们断绝关系,他们也没法同正常人一样生活。所以除去贩卖军火,我没有别的求生能力。”
“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成为一个正常人,你愿意吗?”他盯着她的后脑,即便只能看到她盘起的乌丝,然眼中升起了某种含义不清的渴求。
“正常人?”费叔旖不屑地笑出声,“不,已经不可能了,我的目标是像父亲兄长还有舅舅一样死于暗杀。”
“是吗?”他喃喃道,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我倒是非常想成为一个平凡的人,远离战争。”
“嗯?你说什么?”没有听清他后面的悄声细语,她侧首询问。
“没什么。”他躲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陌生的风景。
“希望南之国的竞选早点结束,每次竞选总是弄得全国上下一片鸡飞狗跳。不过是首相罢了,再有肥油可捞最多不过也就十年。何必呢?”典型吃不到葡萄硬说葡萄酸的心理。
余东无言,反倒是同行的男人熬不住寂寞,接口问:“要是让你当首相,只当一年,你干吗?”
被问的女人露齿一笑,回答得异常干脆:“当然干,不干的是白痴。”
于是听到两人对话的另一人终于彻底无语了,短短相处数月,他已经非常了解费叔旖这个军火商的性格中存在着不可思议的天真。而很快,他就会要她为自己的这份难能可贵的天真付出代价……
政治……军事……首相……
她难道不明白,远离这些才是最安全的?而只有普通的常人才能享受这份安全,一个军火商的确要随时做好死亡的准备。她的下场真会如其如预料的那样吗?
余东不敢想,也无法想,更不配去想。没有多长时间了,一旦车子到达目的地,他与她终将成为两道交叉的直线——过了特定的一个点越离越远,永无交集!到时,她会怎么想他呢?他同方兴艾相比,怕是一样的小人,一样的忘恩负义吧。希望经过这次的事,她能学会莫要再信任任何人……
不能信任任何一个人,这需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他问自己,若是自己倒情愿永远被人欺骗,也不要放弃“信任”。那是何等的寂寞?在波吉亚的战场上,他已经尝尽其中的滋味。就因为无法忍受,所以才决定做逃兵。
而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逆着光看一眼白花花的太阳,余东产生了一刹那的迷惑,对自己即将要采取的行动。
第8章(1)
接近热带的雨丛林,闷湿的气候令人喘不过气。先前在车内无法有完全的感受,一旦下了车就忍不住诅咒起令人不能适应的难受气候。仅有一货车宽的泥路尘土飞杨,一长排的大型集装箱货车如伏兽般静候在一旁,似乎正等待着猎物的接近,空气中充满着令来访者深颇感焦躁的紧张感。
“货都在车上,人则在最后一辆的巴士内,你看一下。”同他们做交接工作的男子一跳下车便迅速交待。
“不用验了,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能不相信嘛。”费叔旖嘴上这么说,手脚却利索地打开了离自己最近一辆货车的厢门。略略看一下里面装载整齐的货物,她才让开车的司机上锁,“麻烦陪我同那些工程师打个招呼吧。”
“当然。”像是习惯了眼前女子那套纯商业化的行为模式,男人含笑回道。
余东跟在后面,神情凝重,似在思考什么,有时望一眼湛蓝的天空又似在观察什么。冷眼旁观费叔旖同那些即将被送去波吉亚的无辜工程师殷切地自我介绍,他暗中握手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