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然看着眼前的人,气质精练,嘴里说着干脆利落不容置疑的话,那么疏远,陌生的再不见丝毫记忆里的样子。
她想着,怅然一笑。其实这样的结果完全在预料中,他和她之间的那点情分早就随着时间走远了,她又凭什么以为他会为了她而放弃这么大的一个利益。
是她太高看了自己。
也许他心里一定在想,她居然敢厚着脸皮跟他提要求,实在很可笑吧。
连她自己也觉得难堪又可笑。
于是打算冷言送客,却听到房门那边传来动静。回头一看,才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起来了,斜靠在门上,气虚地说着最后的一丝希求:“沈先生,就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
嘉然赶忙跑过去搀住她,“妈,你怎么起来了,赶紧躺下……”
母亲仍是目光凄然地看着客厅里的人。
沈放知道,如果答应了就必须做到,他不能在箭在弦上的时刻还来骗她,闭了下眼睛,艰难说道:“对不起……”
母亲点点头,目光转向嘉然,眼睛已经无光了,嘴角却缓缓溢出了一抹笑容,“也好,断了念想,也好……”
她在嘉然怀里虚月兑地倒了下来。
嘉然搀扶不住,跟着委身倒地,仓惶地喊着:“妈!你怎么了……”
沈放也是脸色一惊,大步奔跑了过来。
母亲的坟安在了葡萄园旁边的那座山上。
整个葡萄园已经完全被拆光了,一片的黄土再不复昔日的绿阴盎然景象。
即使如此,嘉然觉得母亲一定还是希望能够长眠在此,永远注视这这片曾经留下她太多记忆的土地。
安顿好后事,嘉然收拾了东西就要回父亲身边去了。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她恨到入骨的人,那个人就是父亲。可是母亲临终前却一直只重复着一件事,就是“别恨你爸爸,回到他身边去”。
她能理解母亲的心情,那个男人再冷漠无情,在她的心目中,他总还是女儿唯一的亲人。
嘉然答应了母亲,心却已经凉透了。即使回去了又如何,她也绝对不会再认那个人当父亲。
至于父亲会那么殷勤地接受她,是因为看到了沈放对她的那份关照吧。
沈放,也许不至恨他恨到入骨,可是看着他对她目露关心之色的样子,就觉得实在虚伪得很可笑。
事后的补救在她看来都是假的,葡萄园已经照着他的意图被毁掉了,母亲为此而离世,她失去了所有值得牵挂的人和物,而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记恨肯定是一辈子的,报复,现在她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可是只要等到有机会,她绝对不会放弃这条信念。
第6章(2)
离家之前,她到母亲的坟前来告别。
罢跪下,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她回头望去,发现居然是沈放。
母亲去世这段时间,他试图伸手帮忙,都被她厉色拒绝了。后来,连父亲也跑来劝她,在她看来,多半还是受了沈放的什么好处。
她转过脸,对他视而不见。
他也没有说话,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一直站着。
嘉然燃了香,烧了纸,默默在心里念叨了几句,起身要走。
旁边的山路上一哄而过几个小孩子,见到她之后都拿手里的泥巴石头来丢她,嘴里嚷嚷着:“不要脸,害死你妈妈……”
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非黑白,必然是受了家里大人的影响才会这样。可见今时今日,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在背地里怎么鞭挞她的。
一点也不奇怪,人家看着沈放对她的诸番照顾,便认定她和他其实是一伙的。
沈放却是没料到那些小孩子会说出这种话来,他迅速上前挡在了嘉然身边,怒视着那群野孩子,孩子们丢完东西,一哄而散。
他俯身蹲了下来,有些担心地看着嘉然,“你没事吧?”
嘉然没有看他,忽然对着母亲的坟磕起头来,一连磕了十几个,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
沈放赶忙伸手来拦她,她还是不停地磕着。
他没有办法,只好一把抱住了她,看见她额头一片红印,已经有血丝渗了出来,忍不住怒声道:“你这是干什么?疯了吗?”
她凄凄地冷笑了起来,“我是真希望自己疯掉,死掉更好!”
他盯视她良久,才沉沉地说:“如果你母亲的死让你自责内疚,我情愿你把这些怨恨都加诸在我身上,也不想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
嘉然回视了他一眼,嘴角的笑容越发冷淡,挣开他的怀抱,嗤声笑道:“你以为我会大度到忘记你所做过的这些事吗?”
站了起来,头有些昏,她下意识踉跄了一下。
沈放伸手要来扶她,被她一把挥开,听到她用冷漠的声音说着:“所以你但凡还有一点聪明理智,就不要给我靠近你的机会,因为到那时我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说完,转身要走,却又再次被他一把拉住。
“嘉然,就当是我欠你的,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也好!”
嘉然冷冷笑了起来,目光里几多嘲弄之色,“如果你真觉得欠了我的,那我宁愿让你这么一直怀着愧疚的心情欠下去。在我连原谅自己的借口都没有找到之前,你又凭什么自私地希望我来救赎你?”
再一次挥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沈放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离远,才转过身,对着墓碑屈膝跪了下来。
车子开过市区,副驾驶位置上的人兴奋地指着路,“沈总,拐进那个岔路就到了!”
韩岳峰是做梦也没想到,好事会一桩接着一桩地来。
先是工作转了正,公司里的同事听说了他和老总之间的关系之后,也开始对他另眼相看起来。
今天更是荣幸之至,老总亲自提出要到他家里来做客,可见他家丫头的好事多半是近了。
车子在路边停下,下了车之后,韩岳峰在前面殷勤地领着路。
沈放随在他后面朝巷子里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一片都是老旧的红砖平房,看样子多半都是出租屋。
这几天在下雨,天气刚刚转了晴,巷子里的路上仍积着许多污水,路的两旁,不时有衣着邋遢的小孩子追着跑过。
他去过工地,类似这种被列入拆迁房的地方也见识过,可是他有些无法想象,韩嘉然穿着素色的长裙,竟是从这样的地方走出来去上班的。
他下意识又想起了之前在她母亲坟前的那番争执,再看着她现在所过的生活,才真正开始了解她心里所背负的那些委屈。不免在心里对她生起更多的动容和怜惜。
韩岳峰见身后的人脚步踯躅,歉然地笑道:“这几天下雨,路不太好走,让沈总屈就了。”
沈放只是回了他一个淡然的笑,没有说话。
又拐过了另一个巷子,在一个锈迹斑驳的铁门前停了下来。
韩岳峰伸手敲门,不一会门里就传来了脚步声,门锁打开,里面的人看到来客之后,神情蓦地怔了一下,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韩岳峰见她挡在门口发愣,只当她是因为太惊喜的缘故,于是笑着催促道:“还傻站着干吗,赶快请沈总进去啊!”
嘉然站在那里没有动,冷淡问道:“爸,你带他来做什么?”
韩岳峰一听,眉目一沉,因为忌讳与沈放在场所有才没发作,瞪了嘉然一眼道:“你这丫头也太不懂事了,沈总身为我的上司,过来玩玩难道还要请示你啊?”把她推到旁边,伸手招呼门外的人,“沈总,快里面请!”
沈放神色从容地走过她身边。
嘉然干脆把脸色一寒,也不理他,转身走回水池那边去了,继续洗自己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