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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不为贼 第15页

作者:赖刁刁

阿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心里像被谁揪住一样的难过。她清楚地知道,这样的难受并非因为少吃一口饼子。它是她捧在手心里的月亮,她想让它圆圆满满,可她却无力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片片残碎,最终变得残缺不全。

阿颜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做“后悔”。如今的她,识了字、念了书,开始明白了什么叫做“仁”,什么叫做“义”,什么叫做“信”;她念了佛经、听了早课,开始明白了什么叫做“因果报应”。

她开始懂得去回想,回想那个白茫茫一片的雪山,回想阿爹与阿叔开怀畅饮的样子,回想她与阿爹初次来到江南、看着淅沥春雨时的惊喜,回想当日阿爹杀人、阿叔又杀了阿爹的情景……

再然后,便想起每一个中秋,老头儿独自坐在草庐的院子里,一口接一口地灌酒。又大又圆的月盘子,照着老头儿的头发,好像白了一样。而他那时的模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说不清,道不明。

她终于开始明白,原来这世上,并非只有她一人为阿爹的死而伤心。

她终于开始明白,原来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情非得已”。

落日余晖,徐徐散尽。夜幕低沉,笼罩四野。虫鸣声声,风声过耳。而那一轮盈满圆月,缓缓地移上枝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再然后,身上一暖。那是疾风将外衣扔在了她的肩上。直到这时,才察觉夜风微凉,阿颜伸出左手,将外衫拢紧。她回过头,望向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轻声开口:“瑞之,你说,这世上有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疾风学着她的样儿,靠着她在门槛上坐下。二人肩并着肩,月华在他们的面前映出一地银霜。对于她的问题,他低声回应一句:“傻子。”

阿颜垂下头,望着手里的月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过了良久,才继续道:“我也知道我傻,我也知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是我止不住去想,如果当初我与阿爹不曾下山,那么阿爹就不会死,阿叔也就永远是阿叔了。那该有多好。”

从前的她无忧无虑,后来的她悲伤又愤怒,认识阿颜这么久以来,疾风从未听她叹过气。若这是她成长的代价,那也未免太过惨痛。他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揉乱她额前的碎发。然后,他手上微微用力,让她偏头靠在他的肩上,才低声应道:“就算你不乐意听,我也得实话实说。你这些话,杜伯钦也曾说过。若是他不曾鼓动你们来江南,会是怎样。又或者,他不曾遇见你爹,又会是怎样……对于他,你报不报仇,这取决于你,我再也不会干涉半句。我只希望,你不会再一次后悔。”

听他这句,阿颜沉默良久。久到疾风以为她又犯了傻、又钻了牛角尖,久到他以为她不会再回应之时,只听她又轻轻地开了口:“庙里的大师傅说,业必有因,因必招果。我分不清什么因果报应,但我知道,老头儿对我有恩,他与阿爹也是好兄弟。若我要杀他报仇,阿爹若地下有知,他也不会高兴的。”

听她终于想通、做出“止杀”之决定,疾风只觉欣慰,却又不免惆怅。

阿颜合起双手,将月饼拢在指尖,小心翼翼地藏住这一个已是残缺的“月亮”。然后,她抬眼望他,黑亮的眼眸里,映出了银色的月光,“若当真有因果报应,那阿爹杀了许多人,必是要在地下受罚的。瑞之,我想去那个濮阳家,去向他们道歉,好减轻一些阿爹的罪孽。你说好不好?”

疾风凝视她良久,看见她白皙的脸上,写满了诚挚。她虽是才懂事,虽是涉世不深,但已能说出这番朴素的佛理。他颔首,沉声回应:“好。”

第六章梦碎(1)

濮阳世家地处神州中部偏南。传说在本朝太祖皇帝夺天下之时,身为武林人士的濮阳家的先祖高人,曾鼎立相帮。于是,在平定天下之后,濮阳家便被封了个“忠义王”的名号来。自此,濮阳世家便成为了官府和武林的调停之地,而江湖诸路人马,无论黑道白道,无不给濮阳家一份面子。

历经十代人,如今的濮阳世家,掌家之人乃是濮阳谨——也就是十年前被杀的濮阳政的长子。听闻他为人正直,颇有将才风范。

站定在濮阳世家的大门前,只见那门前一对石狮子,面目肃穆,威严无比。抬头仰望门前高耸的牌坊以及其上金光灿灿的“忠义王”三个大字,更是气派非凡。饶是在江湖上行走十余载、天不怕地不怕的“盗中君”疾风,面对这濮阳世家,却也是心存敬畏。

疾风一手牵着钟颜,正想投手叩门,就在此时,只听朱红的大门闷闷一声响,自门中跨出一名身着青衫的青年人来。他默默打量疾风与钟颜二人片刻,随后抱拳道:“不知两位前来忠义王府,有何见教?”

对方礼数周到,疾风也上前一步,抱拳回应:“我二人与杜伯钦有着莫大的关系,劳烦小扮,代为通传。”

这番说辞,疾风先前也斟酌过数遍。这濮阳世家与朝廷有关,他当然不能直言自己正是盗窃朝中贡品的“盗中君”;阿颜更是不能直说自己是钟子野之后,否则还未进门,怕就是要给捆了起来。而杜伯钦曾说,他与濮阳世家有着不小的交情——当然,经过十年前这件事,这交情在不在,已是不用再提。但既然濮阳谨能容忍他十年、不取他性命,自然也是有所考虑。所以,他思来想去,也只有拿这番说辞,做一个敲门砖了。

听疾风之言,青衫人客气地回了一句“稍后”。随即凌空一跃,竟三两个翻身,就已跃至小道的那一边,身法极快。看他身形步法,疾风不禁暗道:这濮阳世家果然卧虎藏龙。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那青衫人复又奔至门前,冲疾风与阿颜再度抱拳,“伍少侠,钟姑娘,请。”

疾风闻之大惊!且不说他自出道来再未用过本名,更要紧的是,这濮阳家分明是知道阿颜的身份的!他皱紧了眉头,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另一手拉紧阿颜,时刻备战。

阿颜性子单纯,哪里明白他心中所想。她不觉有异,跟着那青衫人,跨入门中,向这忠义王府的院中走去。

只见这园中一片青翠竹林,蜿蜒石径自竹林间延伸。阿颜虽是心存歉然而来,但她毕竟不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全然月兑了孩子心性,见这院中是她平生从未见过的美景,她不由得瞪大了眼,左顾右盼——

他们所在的这片竹林,只见小径两边皆是碧草,林间掩着颜色各异的花卉,在翠竹之中,尤显娇艳鲜明。再往前一些,是一片亭台水榭。池水清可见底,可见池中锦鲤畅游。假山奇石立于池中,大小石块垫成一条小小通路,延向池中凉亭,清风徐来,亭外轻纱随风轻曳。再过去些,便是一片枫林,红叶枯石。至于最远之处,只见白墙映梅枝,好似一派冬日落雪的萧索之景。

明明已是入了深秋的时节。可在这忠义王府之内,景色却呈四季。既能看见春水繁花,又能看见水榭莲池,枫红枯石,寒梅落雪,四季之色,一应俱全。

照理说,这番景致,十年前的阿颜应该是见识过的。只不过因为她当时年纪尚小,又因后来之事,对这忠义王府甚是惊惧,只能记得正厅上钟子野杀人的一幕了。所以,这时的她,只觉得四周景致从未见过,甚是新鲜,几乎是看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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