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是个怪物,他必须是个怪物。
她紧紧抱着这个念头,不敢放。
所以,当他吸气,试图说话,她月兑口便道。
“你只是……一条狗……蒙古兵的狗……”
黑色的瞳孔,在那瞬间微缩。
他不应该会痛,他是怪物。况且这句话,是他自己说的。
“没措,我是狗。”他笑了起来,牵扯着嘴角,收回了手,冷笑着说:“而你是狗的奴隶。”可她看见疼痛,在他眼”。
她一直知道,有时候,言语比刀剑更伤人。她伤了他,应该要觉得很痛快,但心里却一点也不舒坦,反而像堵了一块石头她没措,才投措。
他本来就是狗,蒙古兵的狗。
可她却比他更早挪开了视线,垂下了眼,而他只是转过身,继续发出那咚咚咚的声音。
他在捣药,更多的药,要让她用的药。
他是个怪物。
敝物——
她闭上眼,却仍听见那捣药的声音,规律的响个不停,每一声都敲在她心上。
敝物——
她在帐篷里待了几天。
当她能起身时,她强迫自己爬起来,套上衣服,忍着背痛出去领饭。
那不是他的命令,但她知道她不能再躺下去,那太可疑。
再过几日就要拔营了,她知道,她听见人们在帐外的谈论。
之前移营时,她见过伤重的奴隶兵被丢在角落等死,没有人会费事去抬将死的伤患。
“小夜兄弟,你还好吧?我还以为你死了,这些天就怕阿朗腾要咱们去收尸。”看见她,人们关心的凑了过来,在她前后低语轻问。“你背上的伤还撑得住吗?咱这儿还有些药,要不咱们帮你看看,擦个药?”
闻言,她立时指头,回道:“不用,我自己有擦药,已经好多了。”
“抱歉,我们想去看看你,但阿朗腾的帐,旁人不能进。”
“我知道,没关系。”她揺着苍白的小脸。
“你这几日,怎过的?”
“就缩在毯子里昏睡。”她含糊带过,反问道:“今日是第几天了?”
“六天了。”
原来六天了,她不知自己昏迷了这么久。
“你脸色真难看,来,我这马女乃分点给你,马女乃很营养,可以补充体力,记得慢慢喝。”阿利拉一起头,其他人纷纷把自己碗里的马女乃分给她一些。
“我这也有。”
“我也分一些给你。”
“我这有水袋,搁这里头吧。”
耶律天星掏出了水袋,让大伙儿把马女乃都倒里头,啊啊还帮着她将阿朗腾的饭绐拿到营帐门口。
第6章(1)
这一日,她逼着自己去战场上帮忙收尸。
这场仗,死了很多的人,比上一回更多。
因为蒙古军队打算占领这座城池,所以会留下一部分的军队在这边,那意味着他们得把所有的尸体都集”起来。
蒙古大军的孛额是个男人,那名巫师穿戴着华丽的袍子,脖子上挂着无数条以兽牙、珊瑚、金银串成的顶链。
她看着他口中念念有词,仰天挥舞着双手,然后埋葬那些蒙古士兵,有些阶级高的,甚至有母马与圆帐一起陪葬,他们杀了另一匹马,吃了它的肉,然后把马皮内塞满干草,做成假马,在仪式完成之后,与圆帐和母马一起下葬。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奴隶营里的奴隶不要说马了,连顶帐都没有,但那些死去的人却有帐能陪。
这实在毫无道理,她想不是只有她有同样的想法,她看见阿利拉脸孔扭曲,眼露偾懣,看见耶律天星用手肘戳了他一拐子,示意他遮掩自己的表情。
大部分的士兵没有这种待遇,不过再怎么样也有匹马。当然,敌人的待遇更差,那巫师只让奴隶们把尸体集”,然后一并焚毀。
等回到营队,她早巳全然没有胃口,所有的人都一样。
让她讶异的是,当她回来时,发现奴隶营里多了一座圆帐,帐外插着一根矛,上头缠着黑色的毡条,她一问之下,阿利拉才告诉她,那里头都是将死的伤患。
没有人靠近那里,因为即便阿朗腾允许他们将伤患带回,但也无人晓得该如何照料他们,太多的人自顾不暇,而且多数的人,害怕进去之后,也会被传染到死亡的气息。
她看着那座绑着黑毡的圆帐,半晌,她端着自己的饭碗朝那走了过去,没有人阻止她,但每个人都看着她。
帐篷里很简陋,比阿朗腾的糟上许多,伤患们席地躺着,不时发出疼痛的申吟,空气”充满着死亡的味道。
她把自己的那碗马女乃粥给了最靠近她的,然后走出去,到那家伙的帐篷里,拿了水桶和药草,再次回到那充满腐败味道的帐篷里。
当她把帐门掀开,试图让空气流通时,看见啊啊在那里,耶律天星和阿利拉也在那里,啊啊接过了水桶,耶律天星把饭给了她,阿利拉也是。他们身后陆续有人走过来,一个接着一个,把他们手上装着食物的木碗递了过来。
她没有拒绝那些人的给予和帮忙,她忍着自身的伤痛,照顾那些伤患。
当她回到帐篷里时,天早就黑了。
对她消失了大半个时辰,那家伙从头到尾没吭过一句。
她想他其实知道她在哪里。
她把他的肉端给了他,然后才慢半拍的想到,她认识的这些人,啊啊、阿利拉、耶律天星……等等,这座奴隶营的老兵,没有一个死在这场大战之”。
几天后,她才确定,奴隶营的人不是没有死伤,只是亡者极少,伤者虽然很多,但重伤的人却也偏低。
活下来的几乎都是老兵,但也有新来的残存。
那几个和她同一天来的新兵,在短短时日之内,已经逐渐变得和那些老兵一样强壮,粗腿、宽胸、厚肩。
不是每个奴隶营伤亡都如此少,他带的营队做最危险的事,但存活率却最高。她间过,在他营里的老兵,多数都已经待了两三年,而其他奴隶营里的平均存活时间,是三天到一个月,端看有没有遇到战争。
“把你的腰挺直,脚步跨开!站稳一点!手抬高!再高一点!”“背这么一点东西就喘不过气来,他妈的等你上战场,还不一箭被人射翻!”“动作快!动作快!跑那么慢是想死吗?”
移营的时候,他再次对着那些奴隶兵咆哮,以前她总是很透了他像赶羊群一样的赶着他们,从没注意他在吼些什么。可如今才发现,他逐日增加新兵的负重是有原因的,他特别苛求那些新兵是有意义的。
他教他们用正确的方式扛东西,锻链他们的腿脚、手臂。
他毫不留情,因为留了情,等上了战场,他们就会用最快的方式死去。
粗壮的腿,让他们跑得快;有力的手臂,让他们能够举得起盾牌,拉得动弓弦,挥得动刀剑;充足的体力,让他们能够比别人有更好的持久力。
她不想知道这些事,不想领牾他的用心。
他必须是个怪物,必须是。
可她看见他看见了她,看见人们帮她掩护,替她分担肩背上的重物,她背负的全是空有体和,却没什么重量的东西。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头去,继续对其他人咆哮。
清醒之后,她一直害怕他会真的对她上下其手,可他并没有那么做,他只在每晚换药的时候才理会她。
其他时间,他像是忘记了她的存在。
他甚至不再呼喝着她去做事,反倒是她自动自发的去做了。即便不喜欢,她知道自己需要他替她换药,她自己无法处理背上的伤,而她不想欠他任何人情。
他是怪物,等她找到机会杀他时,她不想还欠他。
人们轮流晃到她身边,帮着她提水、领饭,照顾那些伤患,掩护她的虚弱。他们甚至在移营时,帮着她拆卸或组装帐蓬,他们遮掩住她娇小单薄的身躯,让她可以趁机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