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答应了她,顺势揽过她的腰飞身而起,“子时已过。”他脚尖一点便带着她飞上墙头,桃花的香气陡然抽离,被他满身的兰芷熏香所取代,“我们这就离开。”他取饼她手里的纸伞,笑眯眯咬着她的耳朵道。
“现在?”苏瞳若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这厮怎么说风就是雨的?
“千真万确。”上官紫楚扬眉一笑,“再不走可就逃不出老狐狸的手掌心了。”
苏瞳若犹未反应过来,便见他从袖中掷出一束淡蓝色的烟火,紧接着便是贴身小厮白常的声音——“大少爷——大少爷您不能走啊,被刘管家发现了奴才会被打断腿的——”
紧随着白常的喊叫之后的嘈杂声却是朝着南苑而去的。
苏瞳若顿时了然——“调虎离山!”她还要说什么,却闻耳畔一声“闭上眼睛。”刹那伴着风声呼啸而过,有一瞬不知云里雾里的窒息,等睁开眼时已经身在几里之外。
“出来了?”苏瞳若轻拍胸口还有一丝余悸,更多的却是逃离出境的兴奋,“我们真的要去江南了?”她睁着明亮的双瞳,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上官紫楚笑着点点头,只觉得此刻的她更像个孩子,是了——她还梳着总角,还未及笄,只是先前惊叹于她的才情而忽略了她的真实年纪,“不过还要等一个人。”
话音未落,便听见白常气喘吁吁的声音——
“大……少爷……”他好不容易接上气,一脸憨笑地将暗中收拾好的行囊递给上官紫楚,“刚才真是忒险,为了躲开刘管家,您三十六计都快使了个遍啦!”
上官紫楚的唇角勾起浅弧,“给宇文兄的信可寄出去了?”所说的“宇文兄”,便是他此次下江南要寻访的故友——宇文渊。
白常忙不迭地点头。
“那好,你也可以回去了。”
“啥?”白常愣是没反应过来。
“花前月下,岂需灯笼碍眼?我如今有美人为伴,又何须你来破坏情致?”上官紫楚暧昧地朝身边的佳人飞了个眼风,任谁见了那美眷如花的画面都知道不该误人良宵。
“……”白常第一次发现他家大少爷原来还有“过河拆桥”的恶劣本质,“大少爷您一路多保重。”他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嘴里面不停地碎碎念: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哦对了,”上官紫楚想起什么,唤住白常,对上他满含热泪的欣喜目光时好温柔地一笑,“顺便把你的衣裳月兑下来吧,她若扮作我的书童应该更合适些。”
“……”
半个多月之后——
江南,姑苏。
游丝碧,杏花红,河畔青芜堤上柳。
已经习惯了书童打扮的苏瞳若撑着纸伞走到船头,上官紫楚正望着水面的烟波出神,想来应是看了许久。他长发齐腰,掩到眉前,像是刻意为了藏住眼底欲露的神色。发髻间斜一支墨玉簪,通透的玉质,在雕着五蝠的云纹末端透出一点嫣丽的红,乍看有些突兀的妖艳。
这个人向来随心所欲,今日却难得绾发及簪,苏瞳若看着倒是觉得稀奇。
“春意绵绵,正是莺飞草长的时候,奈何某人心事重重的?”她走至上官紫楚身边,偏过头笑吟吟,“我猜猜,可是因为即将看到的故人?”
上官紫楚淡淡微笑了下,“良辰美景,总是容易触景伤情。”他抬眼望向天外的暮霭流云,沉思许久才低声道,“在这姑苏城里,我曾有个……很欣赏的女子。”
苏瞳若笑容一顿,“这是你第一次同我提起女人。”她转过脸去,口气阑珊,“那她必定是个不一般的女人。”
“她……确实有点与众不同。”上官紫楚应了她的话,“因为我每次下棋都会输给她。”
苏瞳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故意让着她的?”语末似还有些不服。她与他对弈时最多也只能和局,想胜过他却是真不容易。
上官紫楚“哈”地一笑,“你与我下棋的时候,我可曾让过你了?”
苏瞳若摇头,“她是她,我是我,谁知道你当初下棋时动了什么心思?”她哼了声,带些轻嘲淡讽的神情却显得格外娇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少了你这样的对手,恐怕也会高处不胜寒,难有进步了吧。”复又笑弯了眉眼,语气里带有一丝促狭,“我道为何,你今日特意整装束发,原来是要给她看的?”
“她早已嫁为人妻,”上官紫楚轻笑着打断她的话,“我不过是欣赏她而已,有何不妥?我同样很欣赏你——”他故意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苏瞳若,“你希望我对你动什么心思?”
苏瞳若心口一悸,突然伸手指向天边,“看,是火烧云!”紧接着“啊呀”轻呼出声,吃痛地缩回手——“好烫。”
“怎么了?”上官紫楚赶紧拉过她的手,只见白皙的手背上通红一片,“怎么会被烫成这样?”他惊讶皱眉。他知道她身体羸弱晒不得阳光,而这大半个月来几乎都是在马车里度过,可如今已经是黄昏了,难道她连这点余晖都消受不起?“火烧云而已,好激动吗?”他责怪道,很自然地往她的手背吹了口气。
太过亲昵的举动令苏瞳若很不自在地抽回手,“我又不是你,没见过这样稀奇的东西。”她像是赌气地嘀咕道,“我命里生四水,最碰不得火性的东西。算命的说是因为我前世在冥河里溺足太久,无因无果无天地造化,如果今生造孽太深,最坏的报应就是活活被火烧死。”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上官紫楚听得心头一跳,“胡说八道,我从来不信命理之说。”说着又自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在水中浸湿了递给她,“你并非道家中人,又何须信以为真?”
苏瞳若嫣然一笑,“可在我看来,命理之说绝非无稽之谈。甚至——”她似乎还要说什么,谁知船身却猛然间一个摇晃,她猝不及防,整个人都随着船身的颠簸倾斜出去——“啪”,手中的纸伞也没有抓紧,任它落入水里,“哎——”
“当心。”
那阵兰芷的熏香气扑面而来的瞬间,苏瞳若恍惚以为自己是跌入一张网里,细密的蚕丝那么温柔地将她全身绑缚,从此再难逃开……
“平衡感真差呀。”上官紫楚笑着揽她入怀,并用自己的衣袖蒙住了她的脸,不让阳光照到她分毫,“这船家掌舵的技巧也亟待提高。”他玩笑道。
苏瞳若犹在怔忡之中,却清晰感受到他锦绣的衣料在自己脸上摩挲,有些刺人的痒,“紫楚……”她细细轻笑,暗自眷恋起他衣服上熏香的味道。这个男人表面上总挂着一些小不正经的轻浮笑意,实质上却比谁都要悉心温柔啊……
她想起那日在西郊柳巷里,她第一次从马车里出来,看到路边摊头卖着的荷叶蒸糯,细细白白的糍糯卷在荷叶里蒸出来,香飘十里之外。那个时候,她会不顾女儿家形象地双手捧着荷叶,坐在柳堤上用小木勺舀着吃,那个时候啊,这个男子也像是这样温柔地为她撑着伞,看着她餍足的模样会心微笑,笑道一句“馋猫”……
苏瞳若恍然有些失神,初次见面她只觉得这个男人风流放浪,尽避欣赏他的才华,却也不由自主地抵触他那些暧昧调情的话语,即便是随着他来江南——这朝夕相对的一路上也从未怀着多余的心思,却没有想到最后竟会对这个男人依依不舍,更不愿想象若是就此分别后会怎样——这细水长流来的情意,竟在不知不觉间积累了这么多,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