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钟头了,她还没消气,看来这回气得不轻。气大伤身的道理,她懂,也努力自我调适说服自己不生气,可似乎不太奏效。
第五章梦境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那一晚,尉迟延枕着《桃花庵歌》入睡。
平时他一沾枕就入眠,一夜无梦,可这天晚上他迟迟才合上眼,并且被怪梦纠缠到天亮。
梦里有长了四只脚的蛇,藏身在稻田的水面之下。她小心翼翼地走在田埂上,脚下一滑却歪倒进稻田,四只脚的蛇汹涌般向她包拢过去,她惊恐地大叫:“盐土豆,盐土豆,救我,救我!”他欲出手相救,却不知从哪里突然落下个如神兵天将般的英武男人,只是轻轻甩出一根腰带就把她卷出了危险地带。她窝在那个男人怀里,温顺得像只小绵羊,满脸洋溢着信任、依赖和满足。
梦里有波涛汹涌的海浪,天空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甲板上有屹立不倒的伟岸男子。一个巨浪袭来,船体四分五裂,她在海中载浮载沉,那男子在水中疯狂游弋寻找她的身影,在找到她的刹那,那种唯恐失去的惊惶伴着想要确认对方真实存在的吻如漫天雨点般铺盖而下。雨过天晴后,她和他躺在小岛上,阳光明媚,海鸥低鸣。她枕着他的胸口说:“盐土豆,我们以后不要再在梦里见了。虽然我想抱你搂你亲你,可是如果因为我的梦而害死了你,我宁愿永不与你相见。我们那儿有首歌这样唱,不管地老天荒,哪怕山远水长,只要你我心一样,不见又何妨。”
梦里有开满映山红的山坡,山风轻盈,彩霞满天,蒲公英飞舞。有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背对着她,长身玉立,紧盯着远处的青山,宛若石像。她搂着他的后腰,泪水打湿他的脊梁,“盐土豆,其实,我所盼望的,也不过只是那么一瞬,我从没要求过你给我你的一生。如果能在开满花的山坡与你相遇,如果能深深爱过一次再别离,那么再长久的一生,不也就只是,就只是回首时,那短短的一瞬。”
在梦里,她的惊恐、喜悦、矛盾和哀伤,都似切入骨髓般,让他深刻而疼痛。
这种深刻与疼痛,似与生俱来般一夕爆发,又似凭空而降般突入其来,强大而热烈,汹涌而澎湃,如沧海漫过桑田,如大雨滂沱巫山。
睁开眼时,尉迟延好半晌缓不过劲来,身子似在她的泪水里浸过般干涩无力。
唐半醒,唐半醒,这是异床同梦,还是异梦同心?
唐半醒,唐半醒,这是前世之咒,还是今生之约?
尉迟延吃早点时,唐半醒终于醒了,他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呜,好美的梦,真愿长睡不醒哪!惆怅,呜,好惆怅。”
尉迟延抬腕看表,八点二十。
十五分钟后,尉迟延拉开房门,正好看到出门的唐半梦和唐半醒。
“早啊,尉迟延,你也这个点儿出门?”
“是,正好顺路,一块儿走?”
当唐半梦拖着唐半醒坐进他的车,他从后视镜看到唐半醒气鼓鼓的脸,脸上睡意朦胧,带着很重的起床气。
他从保温包里掏出两个保温杯递给她俩,然后发动车。
唐半梦欣喜地叫:“呀,豆浆,还是热的?这附近有豆浆店?”
尉迟延瞟一眼唐半醒,她先是眯着眼小啜一口,然后咕嘟咕嘟一仰而尽。
“是早上现榨的。”
“耶,真是新好居家男人,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唐半醒坐在后座,把杯子举过头顶往下倒,唉,没有了。
她的快乐一天是从早上喝豆浆开始到晚上喝酸女乃结束。他听得没错。
看她嘟着嘴虎视眈眈瞅着唐半梦手里的豆浆杯,饥渴的样子带一点点迷糊,嘴角还有一抹豆浆白,尉迟延的心情就像窗外畅通无阻的车流,欢快无比。
唐半梦和他闲聊:“尉迟延,我们昨晚吵到你了吗?看你有点黑眼圈,好像没休息好。”
尉迟延平稳地握着方向盘,“没有,是我做了一晚上的梦,累的。”
“噩梦?”
尉迟延又瞟了眼唐半醒,“算是吧,险境丛生,差点被四只脚的蛇缠身。”
“四只脚的蛇,岂不是画蛇添足?”
唐半醒终于把视线从唐半梦的豆浆杯上挪开,微张着嘴,瞪向他的后脑勺。
“才不是画蛇添足,是月兑了壳的乌龟。”
难得见唐半醒搭话,尉迟延忙问:“乌龟?有人害怕乌龟?”
“哈哈,有哇,我妹妹小时候被大海龟咬过。她啊,最怕的动物就是龟类。”
唐半醒把头转向窗外,撇撇嘴。
哼,我才不是怕,我是厌恶。谁让它是雄性,头长成那样,恶心!
尉迟延握方向盘的手一抖,他忙稳住心神,掩饰性地轻咳一下,想装作没听见。
咳,她真是对一切雄性以及雄性衍生物都持强烈排斥态度啊。是天生厌恶,还是为了梦里那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守身如玉?
想到这一点,尉迟延心里似裂开了一条细纹,有酸酸的细流在蜿蜒蠕动。
进了停车场,唐半醒第一个冲下车,抛下“谢谢”两字,直冲电梯间。
尉迟延泊好车走过去时,她正频频看表,焦灼不安地踱来踱去。
他抓过她胳膊道:“跟我来!”
进了专用电梯,唐半醒板着脸把胳膊从他手中解放出来。
他听到她心里说:“我在这里三年,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部神秘电梯?哼,谁时间不宝贵啊,连个电梯都要搞特殊化,还谈什么企业文化讲什么人人平等。”
尉迟延捏着电梯识别卡,脸上微红,“这个,电梯,我也是偶尔才用一次。”
唐半醒淡淡地应一声:“哦。”
然后,在心里补道:“若是为我破例,别求我报恩哦,我才不领情!要付出就要无怨无悔别无他求,否则,你还是自己留着好了。”
他月兑口而出:“当然。”
她瞟他一眼,心不在焉地问:“什么?”
“没什么,那个,你几点下班?这是我名片,晚上若是一块回去,你给我打电话。”
“不必,太麻烦了。”
真是不易讨好啊。
巴巴地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地给她当司机,她还嫌人家给她制造麻烦,明明这个人家根本一点也不嫌麻烦地说,甚至求之不得甘之若饴呢。
到了二十五层,唐半醒先是贼头贼脑探出头观察一下,这才从电梯里迈出去,头也不回地随意挥挥手甩个背影给他,“再见。”
“晚上见。”
嘁,晚上见?她跟他很熟?还是他自来熟?千万不能让同事知道她跟万盛大楼的大猫的弟弟比邻而居。真麻烦,那么有钱,干吗不去远郊别墅窝着,学人家住什么公寓,讨厌!
回到办公室的尉迟延,不禁站在镜墙前照一下,他真长了副讨人厌的面孔?以前最多也不过是被戴个“不易亲近不苟言笑”的帽子,从来没有人像她那样对他挑过毛病。嫌他油头粉面?不过是喷了点定型发胶,小妹叮嘱他,说他露出额头让头发竖起来才有威严气势才能震得住人,他其实也不喜欢往刚洗完的清爽头上喷粘乎乎的东西。至于粉面,他粉吗?在小妹眼中,他可是颇有男子气概的男子汉,和女乃油小生类的词汇完全搭不上边。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尉迟延闭了闭眼,吐了口长气。
唐半醒,唐半醒,如果我心里所想传进你的耳中,你会做何反应?
她全神贯注工作时,大脑通常呈空白状态。请了两天假搬家,回来后看到案头堆着七零八落的文件,她忙得像只陀螺。除了偶尔听到几句抱怨外,这个上午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