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的男子头也不回,“总之先到那边再说吧!”
这阴晴不定的鬼天气!
他与显弟到得客栈,本欲为他接风洗尘时将阿沁的事说了,哪知讲到一半老天就下起这场雨来,下得他心烦气躁胡思乱想,匆匆几句收尾便抛下一桌酒菜赶来了。心里总觉……他不该留那丫头一人。
“大哥,起码你也该撑把伞啊……”
身后传来弟弟的哀叫,慕容谈无暇顾他,心思紊乱,希望是他想太多了……那丫头该仍是坐于窗前静静拈针,见他湿淋淋地进来,她该会惊讶抬头,脸上露出有些惊疑又似乎想笑的神情……
“啊!”慕容显猝不及防地撞上突然停下的兄长,狼狈地捂住鼻子,“大哥你……”赫然发现自家兄长脸色白得像鬼,贴于额面湿发下的一双墨似眼睛直直瞪着前方。
他转脸看去,见着一扇洞开的门,两块摇摇欲坠的门板,以及昏暗的室内,被打进去的风吹得悠悠转着的什么东西……
他努力睁大被雨水蒙了的眼,看清楚了,那是……两只脚。
他倒抽一口气。
“不是她。”慕容谈突地喃喃,竟又转身闪了出去。
“大哥!”慕容显只来得及叫这么一声,便见那黛黑身影在雨中一闪,不见了。
他,他该怎么办啊?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去追大哥,还是先把人放下来……好像该做后者先吧?
他望望突然觉得异常静谧的巷道,再回头看那僵在半空缓缓打转的人影,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屋内还算齐整,只地上一片狼藉,黏黏的一摊汤水,瓷钵,碎碗,剪子……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物事,似是发生过争吵。慕容显自地上捡起一块碎瓷,射向梁上的布绳,在那具躯体霍然下沉时飞身轻接住。似乎放在哪都不合适,他只好将她置于桌上。
吊死的人自然不好看,慕容显小心不去看那人的脸,探身略略察看一遍,除了颈上深深的痕,倒没有明显外伤。可江湖上杀人不留痕的方法多得很,况且依大哥所说,他仍觉得这妇人被人害的可能性较大。
不经意间瞥见她脸上古怪的神情,慕容显脸颈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那奇怪的扭曲,嘴角僵直的弧度,似乎在……笑。
笑?怎可能?他无法想象有人能大笑着伸颈自缢,甚至在窒息时仍能保持癫狂神情……
门边风声又响,他猛地回头,竟是浑身湿淋淋的兄长又回来了。
“大哥?”
“她没回来吗?”
“没……”大哥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将附近都找遍了吧?瞧他这副鬼样子……
慕容谈二话不说地转身又要走。
“公子。”门外突然现出一把精致的竹伞,慕容显刚一眨眼,便见兄长闪到那少年近前掐住了人家颈子。
竹伞狼狈地坠在泥水中。
“慕容公,公子……”那少年脸色都变了,竟还能结结巴巴地说完话,“我家少爷有请……”
“我正要找他!”慕容谈脸上的神情已非凶神恶煞可形容,“说,他在哪?”
其时百晓公子正在房间内烦躁地踱步,紧闭的门窗突被一阵急风撞开,他回头正睨见一道人影携着风雨般射进来。
他反应极快,连连跃后几步急道:“你杀了我,便见不到阿沁姑娘了。”
这句话刚好及时,慕容谈的掌硬生生在他胸前寸余刹住。
百晓公子暗松口气,听说绝情掌会在中掌者身上印下深可入骨的恐怖掌痕,他可舍不得一身好皮肉。
“她在哪?”慕容谈瞪着他问,他的眸子本就黑多于白甚为妖异,此刻眸色更是黑浓得似要滴下墨来,再配那淌着水的青白面色,活月兑月兑刚从地狱里爬出的修罗恶鬼。
百晓公子深知稍有不慎便会引发这平静表面下的风暴,虽是暗暗心疼这人脚下被弄湿了的波斯地毯,嘴上却道:“你放心,她暂且无恙,再说这人也不是我掳的。”
“不是你掳的?”
慕容谈眼一挑,他便觉得下一刻就会被这人活活掐死,忙叹一口气,“她娘亲是自缢死的,她却是被我妹夫掳了,自然我也有责任,但掳人却不是我本意。我本想让妹夫最后一个行动,亲眼瞧了也便消气,哪知他会不甘罢休地将人掳了去?此刻我也在找他们,虽还未有回报,不过估计他是回了唐门,如今他也只有那儿可躲了。”
“……”
“以我妹夫的性子,断不会舍得让阿沁姑娘即刻便死的……”百晓公子刚说完,就觉房内寒气又增了几分,忙补充:“故而阿沁姑娘暂且无事,唐门那地方,你一人短时间内定闯不进,何不放下恩怨与我合作?要知道时间拖得越久,阿沁姑娘就越危险。”
说完看慕容谈,脸色虽平静,握着扇子的手却已出了汗。若不是知道此事不解决这辈子便摆月兑不了这凶神恶煞,他早早就备马车逃命去了,要知道,他可从未这般冒险赌命过。
慕容谈看他半晌,那浑身阴气突地敛了,他道:“好,我便等你消息。”
他转身跃上窗棂,离去之前偏头看了百晓公子一眼,那一眼……百晓公子打个寒颤,当下决定此事决定后定要搬家躲得远远的!
好在,他还是赌对了,这看似鲁莽随时便要一掌轰了他的男子,既能在绝情老魔身边留这么多年,性子必深藏着“忍”“韧”二字。
第十三章沐浴
几百年来,蜀中唐门一直在江湖上占有名号。
倒不见它有多少实力,唐门鲜少能跻身各门派前列,然而几次正邪争斗,腥风血雨,多少大小门派都在争斗中湮没了,蜀中唐门仍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字号。
一来它门下弟子众多,且皆用暗器毒物,江湖人一听“毒”字大都敬他们远之了。二来,便不得不说这唐门所在之地了。唐门面朝山林,背临深渊,一片宅子经数代增建修设,机关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多,甚至有些密道就连历任门主也不知晓。
机关与毒,凭这一个据所,唐门虽几经浩劫都挺了过来,就算如今门势疲软,门下弟子多不成材,在江湖上也有些恶名,却还没有人敢算账算到唐门门口。
阿沁如今所在地便是唐门。
她是突然醒来的,身下之地潮湿黏腻,有股让人作呕的隐隐膻气。
她今日初次醒来,不,不是今日,她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另一边的墙上有一个人脸大小的方正洞口,隐约白光从那进来,这儿才不至于暗不见物。
纵使如此,她躺的这个角落仍是一片阴郁。
那光不似天光,也不似月光,仿佛地面的光亮经过重重过滤,千折百转才到地底来,才给这深壑似的黑暗送来一点苍白无力的慰藉。
阿沁模模糊糊地想,她在这儿有多久了。几个时辰?几天?几个月?甚至数年……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她此刻才算真正清醒过来,之前倒也不是完全没意识,记得昏倒前睨到一个男子的白脸,后来又醒一次,感觉便像是在马车上,颠颠簸簸,那车没命似的狂奔,全然不顾车中的人弹撞。
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恍惚只以为是那年阿爹载她上山的途中。
后来似乎也醒了几次,听到说话声,见到一张白晃晃的脸,那人似乎对她做了什么,脑中却总是昏昏沉沉,反复梦到阿爹载她上山。
上山,突又回到原地,再上山。便总是在那段颠簸的山路上。
梦到阿爹,突又想到阿娘,然后便痛醒了。
全身都不舒服,似乎又很麻木,只胸口痛得厉害,很像她要将阿娘抬下来,被椅子绊倒时感受到的那种痛楚,怎会如此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