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忙碌的日子总是显得时间太短。将近半个月,朱裔就在年终考评的各种让人头昏脑涨的无聊文件与单据中度过。除此之外万幸的是,沈文若的手也渐渐好了。从一开始的木乃伊状,渐渐变得无需再抹药,最后就是可以靠OK绷来敷衍——虽然从外形上来说,沈和特选的花猫OK绷在沈文若的每个手指上都占据了一定的地理位置,这显然是有碍观瞻了些,但是从事实层面来说,好心的长工朱裔终于得到了解月兑。
手里抓着假期值班表,朱裔挑了挑眉。在经过计算之后,他决定尝试着再去预定一下航班。毕竟除了初二的原定排班和初六的代班之外,还有短暂的三天时间。对于临近年末的飞机票,原本朱裔已不抱什么希望,所幸还有一个退票的客人,正好给朱裔腾出了空缺。
正常的上班时间一直延续到大年三十的下午五点——至少理论上如此,只是春节放假的气氛早已席卷了整个大楼,让人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按捺不住。在走廊中可以听到员工们关于“大年三十还上班,公司太不近人情了”这样的评论,到了下午的时候,几乎就没有人还有心思工作了,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当然,无论如何,这种偷懒模鱼的事情还是得避开上司瞪人的目光的。
朱裔却还是一如既往,坚持到了最后一分钟。抬起手腕,指针准确无误地指向了五点。他关上电脑电源,收拾起桌面上的文件并进行分类归档,将钢笔收好在衣袋中。最后,他起身,拎起衣架上的大衣,关灯,锁门。
一系列的动作几乎可以以“秒”为单位进行精确的计时。然而,动作虽然一致,心态却大不相同。
相比起前几日急着下班做饭的时间紧迫感来说,今天的朱裔可以用“悠闲”来形容。当然,朱裔不是沈文若,他做不出那种晃悠悠慢吞吞的步子,他只是不急不慢地走向电梯,从容地等待。
今晚,有人请客。
这就代表他无需急急匆匆地下班买菜,无需在超市中盘算食谱的问题,无需接受主妇们饱含钦佩的目光的洗礼,也无需面对收银小姐“先生,您太太真幸福”的微笑说辞而无言以对嘴角乱抽。
事实上,当接到沈文若的电话时,朱裔沉默约莫有五秒钟的时间,才确定的确是那个平日里总是懒懒散散做太爷的人,亲口承诺要下厨。
“哎?朱裔?”当时,对于他的沉默,电话那头的沈文若笑着唤了一声,“哎呀呀,感动到连话都说不出了?呼呼,不必这么感动,就当我难得慰劳一下勤奋的劳动人民。”
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握着钢笔轻轻地击打着硬面质地的笔记本,朱裔淡淡地回击:“沈文若,作为大学老师,你的判断能力就只有这么一点吗?这根本不是感动,这叫做‘惊讶’。”
“哦?难不成我下厨是这么奇怪的事情?”电波承载的声音里含着盈盈笑意,“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第一次来我家就是我下的厨……”
“是,”朱裔利落地截过话茬,“我没有忘掉那个只有葱花和麻油的一清二白的阳春面。”
紧贴着耳边的地方,传来对方温和的笑声,“呼呼,真正是个爱计较的坏朋友。你等着,今晚我还真要显摆一下我的手艺,让朱裔你大开眼界。”
“哦?”朱裔淡淡地应了一声,故意使用了表示不相信的疑问句式。
“你不信?”对方果然上钩,可以想象出那头的沈文若自信满满豪气干云,“你点菜,我随你点!”
“那就……”朱裔故意停顿了两秒,装作思忖的样子,“那就随便一点,随便上一道熊掌,上一道燕窝,不用太麻烦,也就摆一桌满汉全席就凑合了。”
“……”这次轮到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
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将手上的钢笔放回桌面,朱裔悠闲地靠上沙发的椅背,“怎么了?不是说随我点菜?”
尴尬地“呼呼”两声之后,电话里才传来沈文若的回击:“哎呀呀,我还当朱裔你是个智商颇高理智健全的常识论者,想不到这么富有童心和想象能力,而完全不知道现实为何物啊。”
“错。我是一个常识论者,但是对于你这个没有常识的人来说,似乎不需要太客气,”朱裔大笑出声,“我相信沈老师你的能动作用,能够指导出一套完整的关于满汉全席的实践来。”
在对方“辩证法学得不错”的冷哼当中,朱裔笑着继续:“当然,为了避免铺张浪费,我可以考虑一切从简。不过,别的好说,只是有一道菜不可不点。”
“……”
从对方的沉默中读出戒备的意味,朱裔心情大好,笑着加上一句,一字一顿,字正腔圆:“泡、椒、凤、爪。”
对话以“朱裔,我恨你”为终结。听着不断重复的忙音,朱裔牵扯了嘴角,轻笑着关闭了通话。
除夕的傍晚,街上的行人大多是行色匆匆,提着大包小包拖家带口,赶场子似的去吃年夜饭。这个本该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对于独自生活在异乡的朱裔来说,更有种难以言语的特别的重视。
如果不是沈文若的邀请,朱裔本该是一个人呆在公寓之中,毫无建设性地解决自己的晚饭,然后以电视或者书籍打发掉剩下的几个小时,也可能根本完不成“守岁”就直接去与周公会面。
仰头望着窗台里透出的暖黄色的灯光,朱裔忽然觉得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不需要将除夕之夜浪费在静默当中。
楼梯走道的延时开关不知被谁打开了,灯光映上阶梯,一步一步,就迈入了那个听上去很热闹的家——沈和打开了防盗门,探着脑袋笑嘻嘻地等着。卡通片的声音自客厅的方向传来,夹杂着厨房里锅碗翻腾的声音,一直延续到了走道里。
看着小家伙等门的样子,朱裔突然想起了同事家养的小狈。每次同事回家,有着褐色卷毛的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小狈,就会蹲在门边等着主人的到来。这个想法让朱裔不由好笑,他伸手拍了拍小表的脑袋,“怎么?不去看动画片?”
小家伙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文若说了,动画片天天都有,但是打劫的机会一年只有一次。所以……”
笔意停顿了一会儿,小家伙突然学着古人的样子拱了拱手,然后毫不客气地摊开小小的手掌,“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小表笑眯眯却又显得不怀好意的笑容,与某人简直是如出一辙。先前朱裔还挺感动于小表的乖巧,这下子心里凉了半截——那个隐藏在热情背后的现实目的,让朱裔无语了片刻。由于没有回兰州老家,他本以为可以不用应付那些个满地乱跑的侄子侄女,没想到……终究还是逃不过给红包的命运。
这个认知让朱裔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来。完全没有想到要准备红包的他,只有屈起手指,轻轻地扣上小家伙的脑门,“别跟沈文若那家伙学,小小年纪这么市侩。”
沈和一手捂着脑门,一边不满地撇了撇嘴角,“文若说了,这不叫市侩,这叫传统。”
“……”连对词都想好了,这让朱裔极度有一种冲进厨房控诉沈文若教坏小孩的冲动。然而中国千百年来的传统——这个说辞着实让他没有抗拒的动力,所以,他只有无奈地遵从所谓的“传统”,“沈和,找张红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