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一突。“婆婆怎么了?”
“你在乎吗?”
“小容,不要跟我赌气,到底怎么了?”
她声音一软,泄出泣音。“很、很危险,医生说……可以准备了……”
准备什么,不必明说。
第7场:赌一个,在你心里的位置(2)
“仲齐,如果你真的有一点点在乎我,现在过来,拜托你!我真的……很需要你在身边。”她一个人,快要撑不下去了。
“我……”他本能回头,看向廊道那一头,也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手足,也许前脚一走,下一秒,又是另一次的天人永隔。
报悦容见他迟迟不应声,也知道他的决定了。
“杨仲齐,你今天不来,我们就完了。”
他闭了下眼,内心纠结。“小容,别为难我。”
“我为难你?”这四字听进耳,竟觉格外讽剌。“我曾经为难过你吗?就是为了让你没有任何的挂虑,我什么事都自己吞、自己扛,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你承受了什么,你问问自己的心,我几时让你为难过?
“婆婆念我、说我傻,我觉得这是我自己活该,为了爱你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赔上自己,我不会有一句怨言,但是今天,连我唯一的、最重要的亲人都拖下水,为我的爱情陪葬,你还要我怎么样?继续体谅你?
“我唯一的亲人只剩一口气了,她一直在问你来了没有。我只是想让她看看你、给她一句承诺,说你会好好照顾我,让她可以安心地走,这样的要求也很过分?也是为难你?”
“那你要我怎么办?不管叔赵的死活?”肝衰竭,命危——每收到一张病危通知,都是家属椎心的痛。他们还在等医生的检验报告,也许他可以救叔赵,这一走,叔赵若真怎么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在三叔临终前保证过,会护着叔赵。
下个礼拜,就是叔赵的二十五岁生日了,他不想以后这个日子,就只剩下痛楚遗憾。
她突然在另一头静默下来。
镑据一方的窒人死寂持续了半晌,她突然发声。“仲齐,你爱我吗?”
他一怔,第一时间竟答不出声。
“你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一次都没有。无论是我向你告白时,还是开口要我跟你结婚时,甚至是这三年当中。你只是恣意索求我的爱情,却不曾回应分毫。”这个答案,其实很清楚,他知,她也知。
“你不爱我。”她代他,说了出来。“更正确地说,你根本不懂要怎么爱一个人,只是刚好,我爱你的方式,是你可以接受的,你享受被我所爱的感觉,将我当成避风港,在身心倦累的时候,才会想起我。你在利用我,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刚好这个女人太爱你,愿意被你利用。如果我曾经吵闹、曾经有过非分要求,让你有一丝为难困扰,我们的关系还能维持这么久吗?不可能,你怕是早就断得干净了。
“所以我不能跟你的工作、跟你的家族责任、跟你的兄弟亲人,甚至跟一些芝麻蒜皮大的事争宠,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争不过,在你心里,我是敬陪末座,我的事你从没认真放在心上过,一旦争了……恐怕也会失去你。”她爱得如此卑微、如此委曲求全,他曾经看到过吗?如果他对她有一丝丝在意,曾将她放在心上、重视过,又岂会浑然不觉?
他不爱她,所以轻忽。
她不是笨蛋,怎会不知?
“所以——那晚,你其实连一秒都没有犹豫,就决定舍下我,赶回你的亲人身边,对吧?”她不是真的想为难他,逼他放下亲人来到她身边,她要的,只是他的挣扎,至少,那代表她在他心中还是有些重量,那她或许还可以甘愿些,但——从来都没有,她连他的一秒,都要不到。
爱一个人爱到这地步,也够悲哀了。
他粗了声,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装傻下去吗?我们……就这样吧。”就当是作了一场梦,他本来就不是她能够拥有的男人,梦醒了,也该回归现实。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声音一阵紧绷。
“我们分手,你今天若不来,以后就再也不必来。”这是她头一回,强势向他提出要求,赌他的一点真心。
“小容,不要在这个节骨眼吵架好不好?我们现在状况都不好,先各自冷静一下,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解释。婆婆那里——我会看情况,尽可能赶过去,好吗?”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镑自挂了电话,他往后仰靠玻璃门,闭上眼,掩去眸底的纠葛痛楚。
她指责他,不懂爱,待她不上心,但——她又怎么知道,他连怎么爱自己,都不知道。
一直以来,他所有的心思,都只有他的家族,如何让每一个人更好、如何不让爷爷辛苦创立的事业毁在他手中,他拚尽自己的全力。
这辈子,他早就将自己奉献给家族,连自己都容不下,又怎么装得下她?
他不爱自己,也不爱她。
但是,贪恋她给的温暖、贪恋被她所爱的感觉。
他知道这对她不公平,也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自私、清楚自己亏欠她,可是,他无力还。
他不知道,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该怎么去爱她,回报她最想要的爱情。
他自己,又何尝不痛苦?
“二堂哥?”
身后传来杨叔魏迟疑的呼唤。
“怎么了?”他挺直身,回头。
罢刚……是不是在二堂哥眼底,看到一抹泪光?
虽然擦得很快,但,他有看到颊畔留下的残泪。
“那个……护士刚刚来通知,检验报告出来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话未说完,杨仲齐几个大步迈开,率先走在前头。
医生已经等在加护病房门口。
“亲属里有没有比对符合的?”他一来,劈头便问。
叔赵情况太紧急,多拖一刻,变数就多一分。
“杨仲齐哪位?”
“我。”
医生点头,抽出他的检验报告递去,以及,捐肝的手术同意书。
“你考虑看看,要不……”
一目十行看完报告结果,他直接抓来手术同意书,一秒签完名,再塞回对方手里,连犹豫都不曾。“请用最快的速度安排手术!”
杨叔魏眼眶泛红,满心感动。仲齐哥明知道,大哥实质上跟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却仍愿义无反顾。“谢谢你,仲齐哥……”
杨仲齐瞪他一眼。“我救我自己的兄弟,用不着你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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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久、更久以前,那时,叔魏还是个不懂事的小笨孩。
案母出国洽商,原本,是晚三日才会归来,只是为了陪独生子过十岁生日,提前划了后补机位,却成了那班死亡班机的两抹幽魂。
他连哭,都哭不出声。
案母是变相地为他而死,他有什么立场哭?
他更怕,那么疼他的爷爷,会不会也这么想?然后开始讨厌起这个害他最心爱的儿子赴上死亡班机的孙子。
他讨厌自己的生日,他不出生就没事了。
但爷爷说:“这个家,原本是显仲在扛,现在他不在了,当儿子的就要担起父亲的职责。”
他懂了,也重新找到自己人生的立足点,可是……心还是好痛。
那时候,只有叔赵知道,他每晚流不出泪的无声哭泣。
他总是来陪他,安静地弹琴给他听,弹一整晚,重复弹同一首。
他还记得,那是萧邦的〈夜曲〉。
每一晚都弹,一弹就是大半夜。八岁小孩,没有更好的安慰技巧,他只会弹钢琴,傻气地想到用琴声来安慰他。
直到有一晚,干涩的眼眸突然涌出水来,停也停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