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的米缸是空的?您可曾看过她床底下那几包扎扎实实的白米?”
“啊!”莫总管听得傻眼了;敢情管福连人家的床底都搜过?
莫总管无话可说地拿过小袋子,倒出一小堆碎银子。
莫总管惊讶地说道:“管福,就算牛婶的日子还过得去,你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收这么多租余回来啊!”
避芙儿埋首记录几家佃户的欠款,抬头睨了一眼桌上的碎银子,不甚在意地说道:“我把她儿子卖给人牙子了。”
闻言,莫总管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半天合不上嘴。
像是明白莫总管要问什么,管芙儿道:“牛婶她儿子壮得像头牛,却整天在庄里游手好闲,我这也是做好事,将他卖给大户人家挣些钱给他娘缴田租;我不能一直让牛婶白白租用莫府的田,更不能让她白养这个儿子。”解释完,她继续埋首登记欠款,一笔一笔记得详详细细。
对此事莫总管不再说些什么,蓦地他想起了一件事,“听厨房的魏大婶说,你这个月又扣了菜钱,有这回事吗?”
“嗯!”管芙儿头也不抬地点了下头。“魏大婶太浪费了,告诉她好多次,今天吃不完的菜可以留到明天烫热再吃,她总是不听话地偷偷把菜倒掉;我们只是佣人,不能浪费主子一分一毫,如果每个下人都像她这样,少爷还没回来,莫府已经败在我们手上了。”
莫总管勉强地点点头表示赞成,却又抓抓腮帮子道:“管福,你要怎么做我都没意见,只是你……你对下人太……太过了点。”
“太过?”管芙儿停笔看向莫总管。“我怎么太过了?”
莫总管深深叹了一口气。“莫说莫帐房家三代替莫府管帐,好歹他也是莫府难得的远亲;他说你一下子就扣了他一半的薪饷,这教他如何糊口?”
“莫帐房倚老卖老,这些年利用少爷不管事,您老心肠又软,便擅用职权自行调高薪饷;他的薪饷比外头的总管、帐房高了三四倍,我只不过削掉他一半的薪饷,剩余的一半仍足够养他那堆干女儿。”
避福说的是事实,自从老爷夫人过世后,这些下人的确养尊处优了些。“管福,我还是那句老话,你要怎么做我不会管你,只是这几年府里人事雕零,只剩这些老仆守着莫府,我希望大家以和为贵,毕竟你年轻,多让他们一些。”
避芙儿对他的劝告无动于衷,“如果没事,我去收拾少爷的房间了。”
知道管芙儿听不进自己的劝,莫总管轻叹一声挥手道:“你去吧。”
避芙儿走到门边,才背着莫总管说道:“对人好,也要看对方值不值得;当莫府最危急时,他们没有一人伸出援手。”话一说完,她便挺直背脊往翟梅轩走去。
莫总管后悔地叹了口气;他刚刚实在不该苛责管福,少爷已经离开三年了,这三年里管福一肩挑起整个莫府的生计,他做得比谁都还拼命、卖力,如果不是他,莫府现在可能早就垮了、散了。少爷前辈子一定烧了好香,这辈子才有这么忠心的奴才替他卖命;不管管福多累多忙,他每天一定会亲自到少爷的翟梅轩打扫,完全不假他人之手。唉!如此一个忠仆,他着实不该为那群人苛责管福。
无尘地,顾名思义——无尘、无垢、无俗、无色。
一片白,一片雪茫茫的银色大地;狂风飒飒,吹乱了这片彷若无垠无涯的雪白。
雪原上,一条颀长的身影伫立在狂风中,衣袂飘飘;狂风撼动不了他孤寂的身影,他的心比冰雪更冷。
他望着故乡的方向,脑中的思绪不断地翻搅,扰得他的心比纷飞大雪还要紊乱;他握紧拳头,向天怒吼:“管芙儿——”所有的愤怒、怨恨、思念、回忆都化为这三个字,由他的口中宣泄而出,随着飞雪恣意飘荡、飘荡……
从睡梦中倏忽惊醒,管芙儿再无睡意;她披上薄衫走到窗边,任由寒风袭向她单薄的身子。
苏州难得下雪,自莫逸轩走后,年年接着下起缤纷的雪花,下得又长又久;每年一到这个时节,她的悔恨、愧疚便更深、更沉。
又梦到少爷了,他在她的梦中不发一语,只用那双深邃的眼眸瞅着她,似乎是在控诉她的歹毒与绝情……
落英缤纷,翟梅轩里的梅花开了五次,又谢了五次;时光荏苒,已有五年没有主子的莫府一年比一年萧条,一年比一年更让人忘了它曾有的风光。
这一日,街上出现一个直往莫府走去的男子。
颀长的身影、出尘的气质,入鬓的剑眉、高挺的鼻梁,再衬上一双幽黑如墨的星眸,此人背着包袱、穿著一袭铁灰色的长衫,显得俊逸非凡,他的出现引起街上所有人的注目。
他缓缓走至莫府前,突然停下脚步,深深凝望着莫府不再红得发亮的大门;他心情平静、呼吸顺畅,看不出任何表情,半晌后他走近大门并推开它。
门没拴上,被他一推即缓缓敞开。
门内,一名头发全白的老者,正弯着身子打扫偌大的庭院。
老人边扫边忿忿地念道:“这么大的庭子,每天要我这老人扫,把我当成什么嘛?真是欺人太甚!”
“老李!”男子轻唤。
看守大门的老李抬头看向来人:好个俊朗的年轻人啊!老李为他出众的气质愣了一下,不过老李仅觉得这人眼熟却不知对方是谁。
伴下扫帚,老李问道:“请问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闻言,男子轻笑。“你不认识我啦?老李。”
老李眯起豆大的眼,再往男子脸上细瞧;他愈瞧愈觉得对方眼熟……忽然老李大叫:“少爷!您是少爷!”
“哈哈!你认出我来了。”莫逸轩愉悦地说道。
老李既激动又兴奋地拉起莫逸轩的手。“少爷,真的是您回来了!老奴不敢相信少爷真的回来了,老奴是不是在作梦?”
莫逸轩正色道:“这不是梦,老李,我真的回来了。”
“是是是!真的是少爷回来了。”老李低头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又像突然想起什么大事般地说道:“少爷您瞧!我真胡涂了,竟然忘了要去告诉大家这等大事,我这就去告诉大家。”话说完他便往里头跑去,边跑边嚷着:“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莫逸轩摇首轻笑,趁着众人还未闻讯赶至,他举目打量已阔别五年的家;一会儿后,仆人们纷纷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他四周,每个人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当众人百分百确定眼前这名伟岸的男子是少爷之后,大伙儿纷纷哭成一团。
“呜呜……少爷,您终于回来了,老奴好想您啊!”莫总管乍见离家多年的莫逸轩,哭得老泪纵横。
“莫老,这些年辛苦你了。”莫逸轩向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说道。
老厨娘魏大婶也凑近身形挺拔的莫逸轩。“少爷,您回来真好,从此莫府又归您管,我们可以不用再受气了,呜呜……”
听到魏大婶所说的话,除了莫总管之外,围绕着莫逸轩的莫府仆人们开始发出挞伐之声。
“是啊!管福那家伙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把我们当牛、当马在使唤,也不想想我们的资历都比他深。”看守大门的老李马上出言批评,他实在受够了他的颐指气使。
“是啊、是啊!这几年只剩我们这些老仆守着莫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加饷也就算了,管福竟还扣我们的薪饷,这教我们拿什么糊口啊?”老帐房莫行冲也大吐苦水;钱一少,他的干女儿跑掉了好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