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天黑了。”瑾儿笑。
“去吃点东西,好吗?”子华说,他知道瑾儿胃不好,每餐饭都吃得很少,吃得少,理所当然饿得快。
“好啊,我还真的饿了。”
在戏院附近找了一家餐饮店,店内有红色的热闹气息,玻璃窗还喷上了人造雪,贴上了小星星,耶诞节快到了。
点了两份简餐,瑾儿吃得很慢。
“对了,中午怎么没有看到少帆?”瑾儿问,在原本聊天气交通之类的话题之中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他在公司。”子华愣了一会儿才回答。
“这么忙?我好久没见到他了。你知道,我每个月都要还他一笔钱,可是现在都是他的秘书出面。”这其实不是一段太长的话,可是瑾儿说到后面居然有点喘不过气。紧张吗?怕他和那位聪明干练的女秘书有什么吗?
“是吗?这个倒没听他提起。公司有些状况,所以我们两人都忙,我是还好有我母亲的关系,否则,就算想见你恐怕也抽不出时间。”他笑着说。
“喔……”
“你找他吗?我可以帮你转达。”子华说。
“不用了,我……没什么事……”
“嗯……”子华看着她,有些事情了然于心。
瑾儿低下头,不再说什么。少了和少帆每个月一次的相聚,日子是真的空洞起来了,空得可以敲得出声音,还有疑惑和苦恼,像空洞日子里模糊难辨的回音,日日夜夜在脑里嗡嗡作响。
耶诞过后,接着春节就快到了。春节过后,舒纹将接受公司的安排到美国去磨练一段时间,她很快就会先搬走,回家住一段时日。而瑾儿也还剩一个学期就毕业了,学校安排了毕业展,从这个寒假就开始忙,找资料、写报告、做计划,她全心投入这个展览,因为它有可能是个跳板,也许展览时会有厂商看到她的表现。
可是她没有少帆那么忙,她总是在上班途中,写计划或者其它时候,知觉到自己的空洞。
张太太打电话来,告诉瑾儿春节一定要回家来过年。自从张仕祺中风住院之后,她对瑾儿的态度有了非常大的转变,虽然仍然不是个母亲,但至少是一个亲人。
???
一串鸟叫声的门铃响,瑾儿听到门里有个隐约的女声喊着“来了”,接着铁门打开,屋里的温馨立刻溢到冷硬的公寓楼梯间。
“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不冷?”阿姨热情的让瑾儿进屋里,给她递了双室内鞋。“穿着穿着,地板很凉。”
“谢谢。爸呢?”她问,但是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弟妹看到瑾儿带来的礼物一拥而上,瑾儿好不容易打发了他们之后又问一次。
“在房里。”阿姨说,径自往厨房里走。
“我来帮你……”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可能是炖牛脯吧,这是阿姨的拿手好菜。
“不用了不用了,你坐坐吧,很快就可以开饭了,团圆饭。”她笑眯眯的说。
瑾儿坐在沙发上,弟妹们热络的和她交谈,说些功课、学校的事,还有两人为了争夺某样东西吵了好几天,这会儿要请瑾儿仲裁。电视播放着热闹的春节特别节目,把气氛烘托得更热闹。瑾儿很想进去看看父亲,却又觉得不方便,那是父亲的房间,但也是阿姨的房间。
在这里她是个客人,只能礼貌的坐在客厅沙发椅上。
不一会儿又有门铃响,瑾儿出去应门,发现来的是个陌生男人,她堆满笑容一句“请问您找谁”正要说出口,弟妹高兴的跳出来,叫了声“舅舅”,迎着他到客厅里坐,妹妹更是黏着撒娇,要压岁钱。接着又来了三四个人,瑾儿一样不认识,可是他们彼此认识,闹烘烘的谈笑喧哗,在这个客厅里似乎只有她一个外人。
“吃饭了,吃饭了。”阿姨在餐厅里喊。
瑾儿站了起来,想到房里接父亲出来,可是弟妹已经抢在前面了,和他们的舅舅、阿姨一起搀扶着父亲走出房间,瑾儿连靠近他的机会也没有。
看到父亲有这么多人关心,有这么良好的复元,本来应该很高兴的,可是她连靠近他的机会也没有。
饭桌上,瑾儿忽然很想哭,她借口约了朋友狂欢,一顿饭没吃完就离开了。
一个人在夜里走,冷风一下子就把泪吹凉了,但很快又有新的眼泪慢慢滑下来。团圆的日子里一个人在路上哭,这倒是个新鲜的经验,有哪些人这么荒凉的过年呢?
街上真是热闹,穿着时髦的人在路上移动,看不到面容,只感觉到让她心酸的快乐。店里也是,一个一个的小团体在喧哗的空间里分享彼此的温暖,骑楼下连结了一大片彩带,就连街灯也是携手照亮夜空的。当然,今晚应该是团圆的日子啊。
落单的只有她一个人。
???
无意识的推开一家咖啡厅的门,穿着整洁的服务生微笑的告诉她:“对不起,小姐,我们客满了。”
“客满了?”是吗?一个人显然是挤不进热闹里面去的。
她抬起头看着有点面熟的服务生,然后慢慢移动目光,巡视店内熟悉的装潢和陌生的消费者。在那个熟悉的角落,有个人站了起来,瑾儿定格似的看着他向自己走近,心却莫名的狂跳起来。
是少帆,他正笑着,他的笑是她空洞日子里的回音。
“怎么你也来了?”不期而遇令他喜形于外,但也从她的眼里读到深深的寥落。
如果不是寥落,怎么会大过年的一个人上街呢!
“嗯……”她点点头。
“吃过晚餐了吗?”
“嗯……”
“陪我走走好吗?”
“嗯……”
除夕的夜晚到处都是人,市区、郊区,有的三五好友,有的全家出动,把团圆饭搬到户外来。此起彼落的鞭炮声,有的忽然就落在身旁爆炸,瑾儿吓得尖叫起来,却又爱玩得很。
海边到处有嬉闹尖叫声,少帆买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鞭炮、烟火,在海滩上放着放着居然和不远的另一票人对上了,双方用鞭炮对仗,看谁的冲天炮飞得远,看谁的烟火稀奇,各不相让。
“你曾经这样过年吗?”炮声隆隆里,少帆提高声量问。
“从来没有呢。小时候我阿姨不许我们放鞭炮,因为她会怕!”她也高声说。点燃引信的冲天炮,“咻”的一声冲上天去,瑾儿侧着头,等待那一声“碰”“我也没有过,往年过年几乎都在国外度假……那些地方不过春节,除非你在中国城。”少帆说。咻咻咻的三声响,又尖又亮的冲上云霄。
“哇,一次点三枝,这个我也会……”她抓了一把插在罐子上,直接用打火机点引信。咻咻咻的几声响,把欢乐炸得满天都是。
“哎,这怎么行……你把鞭炮都放完了,那我怎么办?”他不怀好意的瞅着她笑。
“那你想怎么样?”她抬起下巴,不甘示弱的说。
“我想怎么样?我要把你当作鞭炮,炸到外太空去……”他拿了点着的香追着她到处跑。
这两个人真的乐翻了,整个晚上又叫又笑,瑾儿记得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快乐的年可以过了。
夜已央,人潮慢慢散去,少帆用烟火在沙滩上排成一圈,和瑾儿分别就两个方向点燃,然后两人面对面盘腿坐在圆圈中间,烟火剩亮两人的脸,明明灭灭的,不太真实。
“这样像不像武侠片里运功疗伤的场景?”瑾儿笑着说。
“我觉得比较像灵异片里奇门遁甲之类的。”少帆握着她冰凉的手。
“可惜卖火柴的女孩……她的火柴没有这么亮……”她忽然感慨起来,再亮的火柴看到的也都只是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