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恨我才对,水仙。”他说:“你应该会恼羞成怒,会觉得受伤、觉得难堪、觉得羞耻、觉得不能接受现实。”
水仙只说:“那么,你恨过她吗?”
“她?”
“对啊,她,那个你口中不要你的人。”
“我当然恨过她。”
“恨过?恨过的意思就表示已经是过去式了,通常‘恨’这个情绪,是要不共戴天的。你恨过她,现在不恨了,那表示你的恨是假的;如果我因为你不爱我就恨你,那我的恨也是假的。假的恨,何必恨?”
柏载文张大了口,难以思议水仙能讲出这番话,这番话太深思熟虑了,不在一个女孩的思索范围内。
“柏大哥,你很吃惊?”水仙望着他,竟然笑了。连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笑得出来,其实她的确想大哭一场。“你以为我会在你面前哭,哭你为什么不爱我,哭你为什么葬送我的初恋?”
她咽了口凉气,继续说:
“如果是这样,如果我哭了你就会爱我,我会哭的,我会大哭特哭,希望能哭得愈惨让你好爱我愈多;不过,会吗?会这么好吗?”她又望了柏载文一眼:“柏大哥,你为她哭过吗?”
柏载文点点头,说:“离婚那一天,我为她哭了。”
水仙也点点头:“原来你结过婚又离婚了,当然嘛,你是那种早该结婚的上选男人。”
“水仙,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完美,别把我想得太好,你会失望。”
“我恐怕没有机会失望了!版诉我,柏大哥,她美吗?她好吗?值得你苦苦爱着她吗?”
“是的,她很美。”柏载文微眯起眼,神思缥缈。
水仙忌妒这个眼神,她多希望能让柏大哥用这种眼神思念的人是自己。她心里好复杂,可是他却说了一句让她更深入复杂的话。
“乍看之下,你们长得很相像。”
“喔,我懂了,我是她的影子,所以你吻我,我是替代品。”她失意的自语。
柏载文舌忝着唇,说不出安慰的话,因为他无从否认。
“没关系,这并不影响我感受到的幸福。”水仙又笑了,笑容里加了分凄凉。
“对不起,也许你认为我的抱歉很多余,但我……”需要抱歉的事太多了,那个吻、那个夜……毕竟水仙原本好好过她自己的生活,是他去惹她的,若没有他,她不会伤心。
“没关系,我说过了,这都不会影响我的幸福。”
夜是冻住的,水仙的口气也是温柔而冰凉的。
她的声调里没有怨、没有怒,一点点都没有,事实上她无力拥有任何情绪。就好像刚从一个噩梦醒来,张大双眼后,一切开始变得遥远,分不清是真是幻,还有种事不关己的恍惚。
水仙恍恍惚惚,而思想仍然马不停蹄飞蹿着,她不太清楚自己想了些什么,但最后,她轻哼着说:“柏大哥,我可以帮你挽回她。”
“你说什么?”柏载文失声问道。
她望定了他,再说了一遍:“我可以帮你挽回她。”
她奇异的言语也将柏载文拉入奇异的意境,同样的扑朔、同样的迷离。
挽回紫嫣,怎么可能?他自己连一点行动都拿不出来,水仙却说要帮忙?何况水仙凭什么要帮他呢?紫嫣该算是水仙的情敌,不是吗?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绝不怀疑水仙的善意与忠诚。
她想做什么,柏载文明了,因为她的表情盛满了自我牺牲的悲凉与决然。
气氛深陷着,虽然深陷,却也流动着爱与被爱两方面的温情。
柏载文打破寂静:“你不要帮忙,更不要为我担心,我不能连累你,我的事我自己来解决。”
“柏大哥,你不想挽回她吗?”水仙闪着眼睫,问道。
“她不是一个可以挽回得了的女人。”
“你试过了吗,柏大哥?”
柏载文摇头。
“你该试试看,这世上没有几个女人是真正铁石心肠的,当然你所深爱的她更不会是。你不去试,不去挽回她,她一定以为你不要她了。你以为她不要你,她以为你不要她,你们就这样拆开了,为了什么?,为了顾全颜面吗?多么无聊啊!”
这段带有教训意味的话并没有惹恼柏载文,相反的,它让他轻易地接受了。
假如说这些话的人是大书,他根本听不进去,然而这些话由水仙来说,他便能坦然接受。这其中的差别在哪里?在于水仙爱他,还是在于水仙只是个孩子?或者在于他判定水仙是个毫无危险的人物?如果水仙是毫无危险的,大书难道是危险人物?不对,大书也不危险,那么到底危险的是谁?他愈来愈烦乱,太多思绪使他无法自处,但却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正如水仙所言,他该去试一试!
沉默片刻,柏载文重新审视水仙,而水仙竟从他的眼里看到一丝无措。
“你说,她以为我不要她,我以为她不要我,是吗?”
“嗯。”水仙应着。
“那么,如果我试着挽回,你……你觉得我有几分成功率?”虽然把期望寄托在水仙的答案里,简直荒谬可笑,不过他还是月兑口问了。
水仙露出无奈而怜惜的一笑:“当人们碰上爱情时,不论是男或女,总会变得患得患失!”
她脑海问过了这样一句话,忘记在哪里看到的,此刻她亲眼目睹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百分之一百。柏大哥,你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的!”她似乎满怀信心。
“你怎能如此肯定?”
水仙垂下眼帘,幽幽地说:“因为你说我长得跟她很像。虽然我年纪还轻,但也有几年的社会经历,在这几年的经历中,我曾在不同地方遇见相像的人,那两个相像的人,虽然互相不认识,可是性格上却往往会有共同点。既然我和她……你的前妻,相貌神似,而且我和她也都爱上了你,那么,我用交换立场的方式来推想,当然能够肯定你挽回她的机率有多少。”
“是吗?”这个理论他没听过,也没想过。
“柏大哥,你去试吧,我把我的勇气给你!可是……”她笑着,可怜兮兮而谦卑地乞笑:“请不要就此……丢弃我,可以吗?”
“水仙,”柏载文唤着她:“你怎会这么说,我还是一样喜欢你,并没有改变什么,以后我们还是可以常常出来,常常见面……”
水仙含笑带泪点着头,柏载文说到愈后来她头点得愈凶,他们都很难受……
幸而时间在走,不管欢乐与悲愁,时间都会过去,所有的难堪也会暂时结束。
“送我回家好吗?”水仙说。
柏载文默默地开车过来接水仙上车,送她回家。
石榴红觉得满屋烈红的房间,就像一座失火的牢笼,活生生将她烧烤着、禁锢着,她感到窒息,感到焦灼,感到濒死,却冲不破围困。她多想振翅飞去啊!飞到任何一个容她安身的地方,只要那里没有失火、没有牢笼、没有梁秉君、没有记忆。
只要能这样,情况就会改观了,她会重生,她会清楚地理出头绪来;只要能这样,她一定一定会彻底地洗涤自己,使灵魂趋向高贵,转化成她所喜爱的形貌。那时候,她必定不会再浑沌昏噩,不会再生死罔知,不会再痛心无助了。
但为什么她没有离去,是什么在绑缚她不让她走掉,是那一条情丝吗?
现实的视线模糊了,谁说要执着所爱?谁说要忠于抉择?谁说真爱只有一次,再也不可替代?许许多多的思维争相闪烁,石榴红昏眩极了,整个头脑又痛又涨又倦又重,每天只是死气沉沉地倒在床上,不想吃也懒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