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的美,是冰冷孤傲的,像开在雪山上一朵珍异的奇葩。
水仙的美,则是贴近于人群的,她有一种邻家女孩的气质,使人感到很亲切、很熟悉,她是那种可以在花圃里培养,也能在瓦砾堆绽放的花。
自水仙出现后,柏载文的眼光如影随形地跟着她。石榴红没有放过载文的眼神,自然更没有错过水仙的情感,似乎也正无言地朝柏载文流蹿。
她望着水仙,说:“你叫水仙?”
水仙点点头。
“你很出色。”石榴红赞美她。
“谢谢!”水仙没有排斥也没有接受赞美。
“我是柏大哥的朋友,我想你应该已经有他的名片了。”石榴红顺口自编自导:“这位柏大哥要我告诉你,如果方便,是否可以请你留下电话号码?他绝没有恶意,也绝不勉强,全看你自己的意思。”
榴红的戏剧细胞让白熙阳看傻了眼,吕大书也密切注意着情势。
水仙略微考虑着,悄看了柏载文一眼,才掏出笔,仔细地在点歌单上涂写,写完还细心地检视一遍,然后双手递给石榴红。
石榴红在她掌心放了一张大钞,说:“谢谢你,柏大哥一定觉得很高兴!”
水仙出去了。
石榴红拿着那张纸片,挑衅似的望向载文;柏载文也往榴红看来,形成某种对峙。石榴红一笑,主动坐到旁边,但有形无形地隔了一段距离。
“载文,”石榴红沉稳开口说:“我手上这张纸片,上面抄着水仙的电话,我想你是要的,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也许能够让你不再夜夜买醉。你不必问我为什么,但我相信,如果紫嫣在场,她也会同意我这么做。”
石榴红说完,把纸片交给载文,回到了梁秉君身边。
“你真多事!”梁秉君低声说。
“你认命吧!”石榴红回口。
所有的小姐在此时不约而同地一一回台,她们模熟了客人的脾气后,也懂得如何玩笑取乐,不再生疏客气。气氛重新热络起来,有的小姐喝酒谈笑,有的还跳到桌子上去扭腰摆手,表演着劲歌劲舞。气氛沸腾到最高点时,十几个公主涌入包厢,围成一个圆圈,手摇铃鼓伴奏起哄,大家笑呀疯呀,欢乐在包厢内翻滚旋绕,每个人都轻易地任自己陶醉其中。
白熙阳开始觉得酒店好玩了,而石榴红却不禁悄悄地思索起这些酒店小姐藏在欢笑背后的故事。她们为什么流落到酒店来卖笑陪酒呢?是因为有一段坎坷的故事,还是因为人性的脆弱与虚荣所致?……其实没有谁是真正本性恶劣的,只是不堪命运捉弄,或是在个性不够坚强之下,才造成失控失足的悲剧呀!
她看看熙阳,熙阳的笑是无忧的,大书的笑则是因为熙阳快乐。石榴红替熙阳觉得幸福!而此时梁秉君正若有所思着,他在想什么呢?想她和他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情吗?
梁秉君的沉默,是因为榴红在许多时候往往会让他感到非常遥不可及,仿佛她生活在另一个星球,她所需要的空气、水和阳光,跟他完全不同。每当情况如此,他就会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办法拉近两人彼此的距离,无法一生保有她……纵使他的心里着急而烦躁,却完全不知道如何使力!
“我打一通电话。”他站起身。
“我也要听!”她知道他要打给谁。
她牵着梁秉君的衣角,趋步跟他闪到包厢外。
“喂。”接通了,梁秉君开始讲话。
石榴红好奇地附在听筒的另一边,听到他妻子轻柔的声音,细微不清。
他妻子问他,在哪里?做什么?什么时候回家?
“等会儿就回家。”梁秉君面对这一类问题的答案,永远千篇一律。
那头不信地娇嚷:“等会儿是什么时候?一小时?两小时?还是多久?”
“不确定呢。”梁秉君说。
“不确定就别回来好了!”他妻子耍脾气了。
梁秉君不以为件,还是嘻嘻哈哈地说:“好哇,那我真的不回去喽?”
“最好、最好,你这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石榴红听得出他妻子当然不是认真的,那只是他们夫妻间打情骂俏的方式罢了。忽然她觉得有点忌妒,又觉得他们这对夫妻相当可爱,两种感受搅在一起,她咬咬牙……算了,把心思又放回窃听上面。
那头又说:“你在哪里?怎么这么吵。”
梁秉君说:“在酒店谈生意,客户盛情难却嘛!”
石榴红听他睁眼说瞎话,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是谁在笑?”那头问。
梁秉君开玩笑地回答:“一个酒店的小姐……”
石榴红的笑容霎时冻结,他说她是一个酒店的小姐,石榴红摇摇头,不相信他会这么说她。
她了解他不想惹麻烦,不想解释她的存在,但难道不能用别的话来带过吗?他把她贬低成一个酒店小姐来当挡箭牌,好让自己安全过关?她在他的心目中就只有这样的地位?他真爱她吗,真想过要娶她吗?如果那是真的,他怎么能轻易地说出侮蔑她的话?
几百个思绪闪现又幻灭,她盯着他,紧紧锁住眉,直到梁秉君收线后与她眼光交触,才陡地被她镇慑住。
“我从来不曾真的去瞧不起酒店的小姐,但当你对你的老婆谎称我是一个酒店小姐时,我却从你的言词里听出深深的蔑视!”石榴红对他说,口气很轻很轻。
“我说了什么?”梁秉君失措了。“我……我是随口开玩笑的!”
“你开玩笑?你能拿我开这种玩笑,你能吗?”
石榴红的语气还是那么轻、那么无力,但她的目光却灼灼地逼视他。
“你要对她撒谎,你要掩饰我的存在,我都可以体谅你,但你说我是一个酒店小姐,我就不能原谅你!”梁秉君那副不知错在何处的表情,令石榴红更加忿怒也更加寒心,他竟不懂她在乎的是什么!
当一个人很爱很爱另一个人的时候,这分爱情除了爱之外,必定也还包含了爱惜和敬重。一个身不由己的酒家女并不会让人轻视,可是他对他老婆说她是一个酒家女时,分明是想借由一般人对于身操贱业的女人的那种蔑视,来达到撇清关系的目的。
原来他是这样子在爱她的!他对她一点都不尊重!
全世界都可以看不起她抢夺人家丈夫,惟独他不能对她有一丝丝的不敬重!如果她的付出与苦等竟连他的敬重都换不到,那么她算什么呢?他们的爱情又算什么呢?
心痛使石榴红再说不出其他的话,她朝梁秉君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冲回包厢抓了自己的皮包,便奔出酒店。
白熙阳见榴红跑走,紧张地追着榴红去,吕大书也立即跟着守护熙阳,包厢的门大大敞开着,里面的人都不明所以地把眼光投注在呆如木雕的梁秉君身上。
石榴红奔出酒店大门,白熙阳追上来从后面拉她,反而被她拖到昏暗的巷弄去。
“熙阳我完了,我好难过……”石榴红抓着熙阳,脸爬满了泪痕。
“你为什么完了?你怎么了?”白熙阳不会安慰人,她看榴红哭成这样,觉得好难过,抱着榴红也想要哭了。“是不是梁秉君惹你伤心了?”
“他是个混账!他是王八蛋!他根本不爱我,他……”石榴红骂着,无限的酸楚委屈,使她不能成言。
“榴红,呜……”白熙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是梁秉君害榴红伤心,那榴红一定真的伤心死了,她陪她哭了起来。
两个人紧紧相拥,哭了好一阵子,终于,石榴红先抬起脸,抹去泪痕,用衣袖替熙阳细细地拭泪,说:“你哭什么?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