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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号当铺 第26页

作者:深雪

为甚么会这样?面对面百多年的人,他视而不见,出现了片刻的,他却无比关泩。

难道,这便是爱情?

身为女人,阿精并不擅长爱情。为人时没爱过,做了当铺负责人之后,她爱上了约又没反应。单线的爱情,算不算是爱情?

忽然,男人说话:“要不要尝一口枣,我猜你没尝过。”

阿精定了定神。“是这里的特产?”

男人说:“连耶稣也吃哩!”

阿精便说:“那么,一定要试!”

她伸手接过了男人手上的枣,而男人向送枣的小贩道谢。

这种果物,带着厚重的甜,说不上人间极品,然而含在嘴里以后,阿精便舍不得吞下去,让那甜香沁入她的味蕾,她忘我她体会这圣地上连耶稣也尝过的果物。

合上眼,她要自己清晰地记下这种了不起的蜜饯感受。

仿佛,回到百多年前,那连肥肉也是人间极品的苦日子,为了可以吃,她抹屎抹尿,用尽手段;为了吃,她杀了人,跟着老板过日子……

不知不觉间,眼眶便湿润起来。枣含在她的口中,带动了古旧的哀愁,她吸一口气,忍住了,泪才不流下来。

随即垂头,摇了摇。她不要她的客人看见她哭。

终于吞下了枣。“不错。谢谢你。”她对男人说。

然后,两人继续往要走的方向步行,阿精但觉,她踏着二千年前耶稣走过的足迹。

她问:“耶稣走过这里吗?”

男人说:“可能。”

阿精便神往起来。耶稣走过啊!

一边走着,她又一边问:“天堂的日子可好?”

男人说:“无忧愁,无痛苦,也无,只有要不尽的满足。”

阿精想了想:“那可很好。”

男人同意:“是的,那的确好。”

阿精问:“你若然真的典当了约匙给我们,你就要月兑离天堂了。”

男人回答:“我但觉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阿精说:“你舍得?”

男人忽然问:“你又舍得你的老板吗?”

阿精停步,望住他。

男人含笑,没有再说话。阿精只觉得,男人的这一刻,像极了人世间的神父,充满挑战她的权威。

阿精不好意思,却又不肯认输。“别装作预言者。”

男人没理会她,却又没继续这话题。

未几,他们走过了城市的边沿,朝大片砂地进发。砂地的两旁,却还是有绿色的树木。

阿精说:“我从来不是天主教徒,但你可以告诉我,天主与圣母是在这种地方邂逅吗?”

男人笑了。“他们在梦中邂逅。”

“梦中?”阿精说:“多浪漫。”

“是由天使传话哩:”男人告诉她。

阿精望了望男人,她也正与天使说话啊。

忽然,也就有种蕴含了的玄机。然而,她又说不上是些甚么。

男人指着一个黄色的山头,说:“到了!”

阿精双眼发亮,那就是约匙的所在处!

她一步一步行近,那原木乎凡的山头,忽然有着一股光辉,她越走近一步,越觉得那光辉耀眼,纵然,那可能只是太阳的平常光照。

阿精的表情也一点一点的欢欣起来,她的脚步越走越快,也跳月兑,每一步的弹跳,换来每一步的快乐,到了最后,她咧嘴欢笑起来。

而她不会知道,这快乐从何而来。

她差不多是跑过去了。

男人跟在后头,他凝视阿精的背影微笑。他看惯了,明白到,她遇上的是甚么。想不到,连她也避不过。

已经走在山头前,阿精兴奋得左跳右弹,她指着山说:“是在这里吗?就是在这里吗?”

男人微笑。“是。”

然后他行前,走到一条狭窄的通道前,示意阿精与他一同走进去。

阿精跟着男人,闪身走进那条秘道中。她说:“这已是秘密吧!”

“是的。”男人承认。

阿精只有在心里头暗叹一声厉害。

秘道中的砂粒极幼细,擦过她皮肤外露的肩膊,却丝毫不觉得有磨擦的痛,感觉反而像被海绵按摩一样舒适。阿精神手扫了扫那砂墙,赫然发现,那肉眼看上去像砂的物质,真的软如海棉。

一直的走着,直至男人回头说:“到达了。”

阿精向前探望,果然,出现了一个偌大的空间,一间砂墙房间内,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中央处,置有一个朴实无华的大柜。

男人走在柜前,没用上任何崇高的仪式,便把柜打开来,阿精踏前一步,便看见了那约匙。

铜造的约匙,受创世者之命颁下诫律,要人类严明遵守。阿精忍不住,在这圣神的庄严下目瞪口呆,望着这外表乎凡但力量宏大的圣神工具。

而男人,只是若无其事快手快脚的把约匙捧出来,他意图交到阿精手中。

阿精却惶恐地往后退,不肯伸手接过这极珍贵之物,象征创造者与人类约法三莗的神圣物件。

男人见她不肯触模这圣物,便放回原处。“你不要验明正身?”

阿精忽然口吃:“不……不用了……不敢冒……犯……”

男人便把圣物安放好。

阿精原地转了个圈,本想努力吸一口气缓和悄绪,却发现,这砂室的空气味道怪异,而且,更令她呼吸困鸡。

“走……我们走……走。”她苦困地提议。

然后男人带领地出原路走出这山中秘道。

再见阳光之时,她才放胆呼出一口气。

出来后,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跑,一边跑,她一边意欲哭泣。

男人追上来,问她:“小姐,你没事吧?”

阿精掩住脸,眼泪忍得到,但声音却哽咽了。“为甚么你要典当它呢?它是属于全人类的!”

男人说:“但我不爱全人类,我只爱我要爱的人。”

就这样,阿精双脚一软,屈曲了,跪到地上去。软弱无力的她,走不动。

她一边掩脸一边摇头:“我不应来看……不应来看……”

是太神圣了,她根本抵受不到。

“我以后该如何?”她喃喃自语。“像我这种人,这样面对面……”

男人蹲到她身边,张开他的手臂,对无助的阿精说:“来,我给你怀抱。”

阿精毫不犹豫地躲进去,这怀抱,有花香的气味。

在怀抱之内,她抖震了数秒,然后,逐渐就平静了。

深呼吸,继而把气吐出来。心神终于安定。

她问:“可否带我去一个地方?”

“请说。”

“哭墙。”她说。

男人于是扶起她,与她一步一步往前走。重新的,她走过黄砂遍野,也走过繁盛的街道,在一群又一群被挑选了的人种身边擦身而过,心中忍住忍住的,是一种情绪的爆发。

终于来到那哭墙,一些人已伏在墙边祷告与抽泣。

阿精见到这墙,便飞扑过去,她把脸贴住墙,眼泪就那样连串地落下来,半吊在鼻尖,下巴尖,滚泻不断地从缺堤一样的眼眶流出。

想说的有很多,譬如这些年来的寂寞;这些年来的心绪不宁,这些年来对人类的毫无恻忍;这些年来吃极也吃不饱的肚子,当中有瓦解不了的……

还有,将来永生永世的寂寞;将来永恒的不安宁;将来要处治的无数手手脚脚、运气、青春、岁月;将来那明明刚填满,却仍然好空虚的肚子……

还有还有,过去的爱慕,与及将来的得不到。

都随眼泪哭泣出来,流沁在墙壁之内,化成一种哀求。

那是月兑离的哀求。

一百多年来,这一刻是她首次总结归纳她的感受,是在这感受清晰了之后,她才明白,她并不享受她得到的生活。

当中,有太多缺失她填不满,比起生为人的短短十多廿年更为不满足。

眼泪,一流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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