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见到一丝契机,但又想起两人才初识,也不知道他父亲的官至何位,是不是那富祥的子弟都不清楚,自是不该妄动……于是她敛下眼。“没什么,只是听着大,没想到安公子身份不如一般……对了,还是先看看绣品吧!”
见她又巧妙回避,安书暗中惋惜,也只能不露声色地起身,随她到一旁桌边。
“这都是坊内绣品,安公子不妨先看看,有何种与京城流行的相似,论得上买卖的?”
于是安书目巡那一批批绣品,直到三分之二处,才伸出手拾起一方“双蝶戏花”的绣样。“至此才有京城风味,工也精致。”
“安公子是明眼人,一瞧便知上等下等,这“双蝶戏花”是去年师傅才教授的京里花样,用的绣工也是一等的。”
安书在宫里长大,丝绸缎绣见的都是天下名物,自然眼光独具。“绣工是一等,不过颜色艳了点,京风如今尚雅,可有更好的款式?”
无瑕了解,便从绣样中又挑出一式来。“那这款呢?”
“团寿春牡丹”……安书一见绣样,便觉得牡丹的形骨眼熟得很,在哪见过似的……
“无瑕姑娘,请问此牡丹花样是何人所绘?”
无瑕婉容浅笑。“是我所绘。”
“你?”可他定眼,却觉得牡丹的画风像极了寿平的手笔。
“是,我学过几年画画,绣坊内的新花样,大多都是我绘的花鸟。”无瑕见他凝色,以为他不满意,担心地皱眉。“是不是牡丹不够好看,不像京城会流行的花样?”
“不……”安书立即微笑,只是没料到世上除了寿平的牡丹,还有她的绣作也会让他惊艳。“此款极佳,用色模样都好,就这款吧。”
见他选中自己最喜欢的作品,无瑕心中隐隐地悸动,有种被他慧眼相识的开心。“好,那我吩咐丫头再找些风格类似的绣品,一起给安公子过目吧?”
这时,宝相却急匆匆地奔进来禀报。“小姐……不好了!”
“什么事?”
“全绣庄、聚绣庄、清织行……的掌柜们全来了,还各带着一大批货,说是要来退绣品呢!”
宝相口中的这几家商行,都是长年与他们君家织绣生意往来的老主顾,在南北各城都有铺子,是他们的主要下盘,重要得很。“怎么突然要退货?是货出了问题?”
“不像,掌柜们没拿货对证,只嚷着一定要见你。”
无瑕刚接当家,哪儿见过这般局面?不禁眉宇紧蹙。
但别说是她,就算爹爹在世时,她也没听过绣坊有达此等众家下盘拿货来退的事。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强令自己镇定。“请他们进来吧,掌柜们前来指教,我一定得听。”
没半会儿,几位年过半百的掌柜踏进厅里,连坐都不待请,就对无瑕开口。“君新当家,今日我们来退绣品,还请你快快点清了吧!”
“各位掌柜,要退绣口可以,不过你们得跟无瑕说说名目,好让无瑕了解改进。”
“君新当家,这些绣品在我们行里滞销已久再摆下去可就亏本了,所以我们几位掌柜商量好了,便一起把这些货拿来退你。”
无瑕转头注视那批绣品。“各位掌柜,这都是夏天才进的绣品,至今不过一季……”
“不过一季便是旧品了,如今南北买家都抢着要买勤苑坊的绣品,君家织绣这些货,怕是没人要买了!”
“这是为什么?”
“听说顾当家照着今年进贡宫里的绣品,别立了一款‘满堂春’的牡丹绣样,京城已经抢翻天了,南方也有许多商贾订货,连原先君家的货都给退了,只想要那勤苑的新绣样。”带头的清织行掌柜解释。“再说你君家之前出的这些绣样,的确是老古板了,不合时流……”
“这……”
君家的绣样向来是传统经典的绣界款式,能立足天下成为苏绣名门,靠着自是不输勤苑的一流绣工,直至近几年她初出茅庐,才开始创作些新花样,但无论如何,她也知道绝不可能赶得上那仿照贡品的‘满堂春’,只因世人皆求贵,天下的花样,哪有比宫里用的更好?
无瑕像是给人掐紧了颈子,一时间根本说不出任何话。
安书见状,忽然挺身而出。“各位掌柜,勤苑虽有跟贡品雷同的‘满堂春’,但君家也有天下共赏的新花样,肯定能得江南仕子赏识。”
众掌柜并不认识安书,但见他说话,还是发问:“那是什么?”
“寿平的牡丹图。”他摊出手中那一方绣样。“想各位掌柜都识得寿平,他笔下的牡丹高贵雅致,连当今圣上都赞不绝口,这神似他笔下牡丹的绣样,怎会输给‘满堂春’?”
众掌柜闻言都上前瞧一眼,眼尖的人立即发现那绣样确实神似寿平的牡丹图。“这……确实神似,像得过分啊……”
世人皆爱寿平图,但寿平既为臣工,所绘之画便只为宫中所赏,民间要求他一画实属不易,倘若绣样能赶得上此风,必会造成风潮,当然是件有无比赚头的买卖——
“君新当家,那……这么好了,”众掌柜觑了觑彼此。“这些货我们便不退了,但我们一定要独家拿到这新花样,你说如何?”
无瑕没想到安书竟能说动他们,惊喜之余与他相看一眼,见他点头,也鼓起勇气答应。“没有问题,无瑕在此允了各位掌柜。”
“好、好!”众掌柜得了好买卖,不由得欣喜。“那数量便照以往的订单进货,我们就静候君新当家的佳音,待估算后告诉我们何时可交货。”
“好。”
安然送走众人,无瑕立即转身谢他。“安公子,多谢相助——”
“无瑕姑娘不要客气。”不待她福下,安书已经伸手扶住她的纤盈双臂。
当他碰到她的手臂时,无瑕立即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温暖,宛如寒山寺那日她倒在他怀里时那样……
她随即站直身,娇颜却藏不住羞怯,绽红似春花。
安书瞥见她脸红,心一颤,竟像被勾去心魂,只能怔怔注视她的娇颜。
直到室内安静得过分,他才发现自己忘了下语,敛眼看见绣样道:“喔……我只是想到你勾的绣样像极寿平所画,才语出此事,这并不是我的功劳。”
“不……”她也略略整色,娇怯地抬眼回视他。“以无瑕愚见,肯定说不出此语,今日若不是有安公子的帮助,还真不知该如何化危为安……”
无瑕想他到访不过两日,便帮了她两回,真不知道如何表达内心感激。
安书已抛开刚才的暧昧,恢复坦然。“你不用介怀,我说过与君老当家有故交,若还是不相信,就当我是为了攀与你长久做买卖的交情,才出手相助好了……”
“安公子言重了,我当然相信你与爹爹有故交的事。”想起宝相要她小心的言语,无瑕想来真是有愧,是她错将人家的一片真心当酒浇了。“无瑕如今无依无靠,以后若真有需要你帮助的地方,只希望安公子也能拔刀相助……”
或许他的到来真是老天爷给她为鄂家、君家平反的一个机会,假以时日,或许她真能有机会对他说出真情,完成她与爹爹的心愿——
第3章(1)
京城索家府上。
两江总督富祥一下马,便被总管请进内院书房。
索苏额老态闲静,正举卷阅览,见他进门,便放下书卷。
“富祥给国丈爷请安。”
“富大人,免了吧!”他起身,拎起菸杆子。“你请坐。”
“嗻。”
待富祥坐下,索苏额也吐烟缓道:“荣巽亲王下江南一事,想必富大人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