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眼空洞,有着挥不去的哀伤。
“这几年来我犹如行尸走肉,万念俱灰,人生没有目的;生命没有意义,重游旧地,想不到从乡里人士口中知道你还活着。当我知道这消息时心底又重新燃起希望,你是师兄留下的唯一血
脉,我要将我的所有给你,只可惜,”他戾气乍现:“你长得太像何苇!”
她心神一凛。“你想杀我。”
“我不允许容貌与她相似的人活在世上,我受不了!”
她惊恐地看向四周,忙着追赶他的脚步,不觉已到了城郊。
“找什么?殷品尧低估了我,看护你的保镖不济事,让我给杀了。”他像慈爱长者般劝诱:“你乖,念在师兄分上,我会给你个痛快。”“你疯了!”
“或许。”他的眼神又恍惚了。“更早之前,在我遇见师兄时便疯了,碰上他便开始了我疯狂的念头。文莞,你能怪我吗?恨何苇入骨也是情非得已,我也克制不住。所以,你必须死。”
分明是狠如豺狼,脸上竟漾起慈悲的笑,仿佛对文莞来说死是一种恩惠。
阵阵寒意自脚底窜起,谁知道她离了翰汇庄?谁又知道她往何处去?该听殷晶尧的话,不该硬去美化陆书棠的漠寒。
“你根本不爱他,你对我爹只是强烈的独占欲,那不是爱!”
他凄凉地笑了。“你不懂,我也不着求你懂。”
“爱他便该祝福他,你却毁了他的幸福!”
唉,他真的癫狂了,表情瞬息万变,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这会儿他又冷得像块冰了。
“所以,他们在黄泉等你,我该送你一家团聚。”
文莞在他眼神骤变之际拔腿就逃,她拼命跑,不知道能逃到哪儿去,耳边只听到呼呼风声及尾随于后的陆书棠的狂笑。
满天闪烁的星星似嘲笑她的愚昧,殷品尧费力劝阻她跌入危险的蛛网,是她不知轻重一占脑儿去相信血缘关系的凝聚与融合,她坚信追本溯源能带给她存在感。
深夜里;郊野间见不到半个人,天地四方亦无她能藏身之处,耳后陆书棠的笑声亦步亦趋。
品尧,如果你在此……
她脑中闪过与殷品尧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涌现酸涩的甜蜜,他都已经软段张开双臂拥抱,她却迟迟不肯打开心扉。怪她执念太重,相信自己片面的认定,对他如此,对陆书棠又何尝不是?
她上气不接下气,不远处一片黑暗,安危难辨,她慢下脚步任丽探视,只见黑不见底,宛若深渊。
这断崖,已是尽头!“文莞。”
声音冰冰冷冷,像此刻她湿透了的仅衫。
她回过身,陆书棠的脸在月光下越发苍白。
“别怕,死不可怕,活在世上的寂寞才叫万虫钻心。那种苦,不懂也好,早逝的你遇不上那种苦楚,是好事。”
“我不是怕,是不甘心。”泪水集聚眼眶。“我这么相信你,想不到你却是杀我父母的元凶,我故意忽略池塘事件你的身影,到头来只印证我的愚痴。看错人,是我不好,自作自受,没有—句怨言;可现在,我最想见殷品尧一面,临死前,一面也好。”
陆书棠冷眼看着她的难过,略感安慰,天下痛苦之人不单他一个。他追着她来,不是为了享受猫玩弄掌中鼠的快乐,不下杀手,是念着对师兄的情分踌躇再三。
但文莞梨花带泪的脸庞,令他杀气顿发。“这张脸,不知要伤多少人的心!”充满肃杀的手臂扬起,文莞认命地闭上眼,乖乖受死。
怎知她并未感到生命结束时的痛苦,却听见肉身搏击的声音,她疑惑地张开眼,不可置信的喜悦充塞心臆。
“品尧!”
殷品尧与陆书棠交手时得空回首轻斥:“蠢蛋!”复凝神接过一掌。
前一刻泪眼婆娑,此时笑中有泪,以往只觉得他的斥责附着轻视的意味,不知怎地,今天心里甜滋滋,有疼溺的味道。
她不懂武功,但见殷品尧从容不迫、行止优雅,而陆书棠却满头大汗、处处掣肘,便安了心。
她相信以品尧的武功要取他性命不难,杀人偿命,一命抵她爹娘两条命算便宜他了。但扪心自问,她真要他的命?
可父母何辜?双亲深仇非报不可,但说实话,他也是可怜人啊!陡然间陆书棠胸口中了一掌,口喷鲜血,倒卧在地。
文莞见状惊喊:“别杀他!”
“阿莞!”真受够了,她又来妇人之仁了!
她为难地说:“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他是有罪,是该死。虽然我爹娘的死全因为他,但他是策划,非亲手行凶。他的心很难理解,但我不要判他的罪,让官府决定,以律法定刑吧?”
陆书棠空茫茫地望着天空,冷不防从袖口射出暗器,殷品尧不察他的机诈,连忙侧身闪过。他趁隙飞身向文莞扑去,殷品尧迅速回身五爪扣住他右肩膀,破肉抵骨,他吭也不吭一声,硬是留下五道皮肉绽开的血痕,挣月兑殷品尧朝文莞奔去。殷品尧情急中又发一掌,他喉口一甜,又吐了口血,但步履仍不停歇。
文莞几时见过这般惊心动魄的杀戮景象,一时呆愣住了!
陆书棠粗暴地抱住她拖向断崖。“文莞,你我同归于尽!”
“不!”欲扳开锁住她腰间的手。
“陆书棠,放了她!”殷品尧看见了他脸上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仰天长啸:“谁都不能阻止我!”
他们飞离了地面,接着便往下坠,他闭眼,满意地享受自己的安排。他不会,再也见不到何苇的脸了。
但下坠的身势猛地停住,眼前映现殷品尧焦急的脸孔。
“撑住,别松手!”陆书棠惨然一笑,无欲无求。
殷品尧更抓紧他,“你是非不分,阿莞方才还为你求情,你忘了吗?”他重重地强调:“她是文隽康的骨肉,文隽康的!她不是何苇,她温善纯良,处处维护你,不出一句恶言,你的私怨,干她何事!”
陆书棠受伤过重,中气不足:“你……放手,你救不了……两个人。”
文莞仰脸看着殷品尧,他奋不顾身,一脸焦急地关心她的安危……叶姐说的没错,他长得真是好看,自己真是蠢笨,生死两隔时才想到他的好……她心中酸涩,百般不舍。
忆起往日他恶劣、不通人情的对待,许多强烈的关怀其实早藏在霸道的表面下。她像牛的固执个性处处曲解他释放出来的好意,亏他那么有耐心,包容她的不知好歹。
在死亡边缘,与他相处的一切一切,飞快转进她脑海,在这危急时刻,她只想到他与她的过往。
他看着她,此刻眼中只有她,充满爱恋。
十年前欠了他,如今又欠下情债,看来今生无以为报,只能下辈子……再续前缘。
她凄迷地笑:“品尧,我下辈子愿与你结为夫妻,偿还欠你的情。”他心中一震,她语似诀别,想做什么?
他喝住她:“阿莞,别说!”
陆书棠周身腥气薰得她快呕昏了。“表叔,你放下我。”
殷品尧气得大叫:“阿莞,你糊涂了!”
“品尧,照常理论,你只能救一人,而你的手我牵不到,临死能见你一面,我已无憾!表叔,丢下我,你能活。”
阿棠,我不会扔下你,我们要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陆书棠忆起过往。师兄,我愿意的,可是你却不要,如果不能给我你的爱,当初为何要对我那么好?
陆书棠凄恻地低头看着文莞,她的敦厚良善来自于文隽康。血不断从他肩上涌出,他意识不清地喃喃呓语:
“文莞……再告诉你一件事,山涧间……朽桥旁,师兄曾以性命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