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铺子都有盈收,独独咱们舅爷的锦织店不进反出。他看准了与你的姻亲关系,屡屡告资贷银。我们也看在攀亲带戚的分上,至今已借与舅爷不下五千两银子,你拿个主意。”
见殷晶尧不答腔,兀自思索起来,殷泊胡忙问:
“有事?”
“表弟元英素行如何?”想起她一言一行都带倔,不禁莞尔。
没事干嘛笑!“纨绔子能如何?我已经尽量平息外人对翰汇庄的怨气了。舅爷的绵织店你得放在心里。”
“你说呢?”刚接手,他对其它情形并不了解;
“不说,你自己看。”想再丢个烫手山芋给他,休想!
殷品尧淡笑。“且看且走,能扶得起便拉他一把,否则只能封了他的店。总是亲族,我有责任。”
“责任?”殷泊胡单手抚着自己下巴,想起了文莞。她安静无求,沉默得几乎令他忘了她的存在。“有个人的确需要为她费点心。”
“谁?”
“十年前你半路带回来的小女孩。”
“她?算算也有十八了,应该作人家娘了,生活有困难?”人无信不立,既答应她父亲的托付,自然得担起她的一生。
“不,她的问题比这大。”
殷泊胡笑了,温和优雅。但毫无疑问,殷品尧嗅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云英未嫁。”
殷品尧剑眉一扬。“你没帮她物色?”
嗟,什么眼神!归宿是女子最为重要的事,他没糊涂到这般地步,误了她一生他拿什么还?
“她不要。你还记得她名字?”
“不记得,长什么样也忘了。”殷品尧倒很坦白。
老实说,殷泊胡也不常见到她,她与殷家不往来。他在她及笄那年去探访过她,婚约也是在那时被拒绝。印象里还存着她秀而不艳、单纯无争的清丽脸孔,她不要归宿,那她要什么?殷泊胡忙,也就将她的婚事搁下了。
“会记得才怪!”殷泊胡为她抱屈。
以殷品尧当年的厌烦,相信八岁小孩都看得出来。那女孩瞪着一双凄惶大眼,硬是不敢让眼泪滴出来,她噤若寒蝉,对谁都不敢说话。
殷品尧了解泊胡对自己的评论,“我对孩子没有耐性。一个品轩已经让我头大,再来个整天哭闹的女娃儿,我会疯的!”何况当年他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少年浮躁、血气方刚,哪里来的好脾气?
“她也不要月银。”他欣赏她的骨气。
“喝西北风?”
殷泊胡在一向冷静无心的殷品尧眼中看到惊奇。
“自力更生。她还打算将十年来的生活费一并还清。”
“怎么还?”柔弱女子,怎堪如此大的金钱负荷?
“她有双巧手,替人裁缝制衣。”
殷品尧沉默,对她产生好奇。是倔强?心高气傲?还是另有心机?
“不论如何,总是耽误了。”殷品尧徐缓无意地说。
“佟伯每月送月银去,已经不止一次提过文莞的终身,可是她不肯谁说都没用,连她爷爷也莫可奈何。知道程化是谁吧?”
当年借由佟伯推荐,将文莞托付给膝下无子的慈祥老夫妇,他记得他叫程化。
“程化如今已是胡子花白的老者,他很担心文莞的未来,有空去关心一下。”
“我知道,谁让我带她进门。”脑中开始帮她物色各样人选,绕了一圈依旧徒劳。她不要,一切都枉然。
“文莞似乎对当年品轩流血昏迷一事耿耿于怀。”
“孩童时无心之过,怎么还挂在心里?”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谁怪过她了?是品轩自己调皮。而且事过境迁,现在他比牛还壮,她多心了。”
“她的心结你来解。”
“当然是我,”轻叹口气。“我对她爹有承诺。”
***
“大哥,为什么不找二哥?”如果大哥把注意力分撤,起码他不会被管得这么凄惨。已经闷了半个多月,眼看一月之期将届,而大哥却意犹未尽,张大眼挑他的小毛病,找借口再关他一个月。殷晶尧的理由是:
“期限太短,怕你收不了心。”
天下竟有这种歪理!
为什么他要这么倒霉?家中成员可不止他一人,逍遥天外的二哥逃出他的掌握,并不表示他有义务承受所有的关注。
听说大哥在迎宾楼订了上房雅座,听闻李子扬会跟随,他便也吵着去,凭什么李子扬去得他去不得!
“反正在你眼底下又不能作怪,让他去透口气吧。”
大堂哥总算说了句人话!
“二哥长年在外,也该找他回来。”
殷品尧的眼光不着痕迹地落在窗外,隔着竹帘,他有隐密的安全感,同时拥有一清二楚的视野。他喝干手上的酒杯后,轻瞥着品轩:“品苍在哪儿?”
“在江湖。”明知故问。
“江湖那么大,我到哪儿找?”
“四处都有分行,找一个人不困难。”
殷品苍从小便由世外高人收为徒弟,十多年来虽时有联络,只是家书到达时他人又飘游它方,行踪不定。
江湖啊,他管得了那么宽?话说回来,能在江湖来去自如,品苍用不着他来操心。
“我管不到江湖上的品苍,也用不着管他,因为他成熟独立。你在我管辖范围内,为人处事又差强人意,不管你管谁?”
这是强词夺理还是无理耍赖?殷品轩瞠目,难道真要在大哥手下永不翻身?
静默的李子扬脸上泛起淡淡笑意。
“不公平!”殷品轩抱怨。
“长兄如父。”
“还是不公平!”幽愤的心情希望大哥能看见。
偏生殷品尧是没心肝的人,他撇过脸,半垂眼看着楼下的一阵骚动。“天下不公平的事还嫌少了吗?”
引起骚动的人是他表弟,他冷眼旁观,围聚的人愈来愈多。
“又是元英表哥!”殷品轩眼一亮,哀怨的脸迅转为光明,站了起来:“我去!”
殷晶尧跟神一闪,“又?”他冷冷地注视那场混乱:“元英常惹麻烦?”
“那可不!”殷晶轩沾沾自喜,他不是亲族中唯一、最头痛的人物。“每次都是大堂哥事后摆平。”
“你堂哥那么宽容?”他明知故问,试探品轩的观察与想法。
“没办法,谁教他爹是咱们舅舅。”探头看着楼下,跃跃欲试。“近几年算收敛了,大堂哥有条件的借贷,将他们的狂妄压下,否则会更嚣张。大堂哥对他们的烂帐有意撒手不管,可又怕不好交代。锦织店月月亏年年损,由于大堂哥给他们的贷额愈来愈少,没有钱就威风不起来了。”柯元英今年惹的事端五根手指都数得出来,今日又为了什么?
殷品尧阴寒的眼在思考,殷品轩却以为他漠视不理。
“大哥,本家人惹的事,理应调停。”行侠仗义的个性见不得不平事。
“轮不到你。”不错,懂得打抱不平。
“大哥!”他急得快跳脚,那店铺的布疋都让柯元英扔在地上糟蹋了。
“子扬,你下去。元英认得你,小心办,别带我的名,别让他知道我在这。”
李子扬的性格八成跟他大哥一个德性!不喜言笑,沉默是金。
他一言不发领命而去。
“我一定会输他吗?”望着他下楼的背影,尊严不容许矮人一截。
“你毛躁,他沉稳。”
一句话就让他闭上嘴。没错,他毛躁,但并不代表能力不足。他懒得争辩,反正大哥打心底瞧不起他。
“他跟云绸布坊有什么过节?”他疑惑,轻声自问。
殷品轩自然回答不了他,直到看见叶韶。“是那个泼辣女!”
“你认识?”
“不认识,只见过一次面。她说话的呛劲,谁都可能跟她过不去。”
“你找过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