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蝶楼知道那老头说得对,没有加入一丝夸张的修饰。
但是他不能输!
因为他输不起。
尤其是这一次。
因为,这一次他下的赌注太大。
因为,他所下的赌注是——他的一生!且,赌的是人命——两条已经快到末路的人命以及一段不知是否也同样到了末路的情!
细细地算了算日期,萧蝶楼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提醒自己,这个游戏最好不要玩太久,毕竟他们的时间有限。看来,他得加快脚步速战速绝地解决掉这个目标才是上上策。
念即至此,萧蝶楼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身后的夕阳呢?
夕阳更是红得炫目,红得似血,这渲染了一天一地的红仿佛预示着什么……
——+++※+++——
又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刻,隐约听到前前后后有人匆匆走动的声音,偌大的一个宅院里,点点灯火次第亮了起来,在光与暗最后的交戈中,柔柔地弱弱地占了一席之地,于昏暗中摇曳不熄。
惟有一扇窗内,昏暗依旧,人也依旧。暗香浮动,借着窗外微弱的光,隐隐于溶溶氤氲中显出淡淡的轮廓来。
他几次都想开口问她,问她不顾一切奔跑的原由,然而,当他再次面对着依然是淡然如水一般的她时,他找到了答案。
真正的理由是——因为他!
因为她担心他。就这么简单。
一切都已经了然于胸,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萧蝶楼慵懒地倚靠在雕花窗格前,似醒非醒地微微眯起眼瞳,低垂的羽睫掩住的是一双可以看透一切的眼,嘴角却微微扬起了一丝欣喜。
弥散在空气中淡青色的雾霭,自残阳欲坠时缓缓凝聚,像是不甘凋零于秋风中的草木萦绕不散的精魄,也像是无数惨死的冤魂因死得太过于凄厉,带着满腔怨念吐出的最后一口气。
寒意的秋风呜呜咽咽地扫过几许苍凉,花非离只觉得莫明地苦楚。咬了咬下唇,犹豫了再犹豫,最后还是挪动脚步,慢慢地靠近闭目假寐的人。
她的脚步轻轻的,几乎不带一丝声响,轻轻地如春风中飘散的杨花一般。她不想破坏两人之间的氛围,也不想打破两人之间的默契。
仿佛两人都忘却了般,既然公子没有问起,她也就没有再提起。因为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刚才的失礼,当她冷静下来的时候,她已经靠在了自己房间的门板上喘着气。
她知道她的心从来没跳得这么快过。她的脸从来没有那么热过,像是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脸上。她发现,这是她第一次身在天隐山庄,反而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裳,她只记得自己的身上也染上了一股淡淡的莲香——是他的味道。想来,可能是因为公子常年身在清心小榭,因此才沾染上了一层洗也洗不掉的莲花香……
想到这里,她遮在白纱下的脸更热了,莫名其妙地,仿佛火烧火燎一般的热。而她也终于移到了离他很近的位置……
就放纵一次吧。她这样告诉自己。
叩叩叩!一阵轻浅的敲门声,打破了一室的沉寂,也破解了一个还未成型的迷咒。
“谁?”花非离几乎是惊栗的月兑口而出。是几乎,而不是真的。因为除了声音有些不易觉察的轻颤外,没有什么丝毫波动。
“是奴婢流璎。”
“进来。”闻言,萧蝶楼睁开双眼,道出不高不低却气势过人的两个字。
推开门,流璎身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带盖儿的青瓷碗,碗边冒出了一丝热气。流璎毕恭毕敬地放在萧蝶楼面前的桌子上,旋即欠了欠身,点亮了室内的烛火。
一簇橘黄迅速地跳跃而起,颤颤巍巍地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随后,室内又归于沉静。
待一切都安顿妥当,流璎便退了出去,得宜地微微躬着身,带上了房门。
萧蝶楼一改慵懒的坐姿,端起桌上的青瓷碗,同时顺手拿起了托盘上放着瓷勺。打开盖子,很随意地闻了闻,然后,舀了一口粥送入口中。
他并不饿。
他也并不是想尝尝慕容家的厨子做出来的粥的味道是如何的鲜美。
他只是不放心而已。
做人谨慎一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萧蝶楼一直如是认为。天下之毒虽然奈何他不得,但对付别人极为有效,尤其是他身边极为亲近之人。
无毒,无害。
满意于得到的结论,萧蝶楼自然地把手中的粥递给花非离,“味道正常。你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快点把这碗粥喝了吧。”
名叫“云青”的药,具有极高的宁神药效,这才让她安心地睡了整整十个时辰。这一路也着实累坏了她。
伸手接过温热的粥碗,花非离由诧异变为恍然,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涌上了心头,捧着碗的手,竟猛地一颤。也只是一颤,却没能逃过萧蝶楼专注的双眼。
一双白皙秀美的手覆上花非离的手,相触,旋即又分开,“快点吃吧。这种天气凉得很快。”
话落,便仿若漫不经心地靠回原处,幽潋的双瞳则若有所思地锁住了摇曳的红烛,萧蝶楼随意的动作总是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致命的优雅。
无法忽视手背上烫手的热度,面纱下没有了冷静淡然的月使,只有思绪纷乱的花非离,无法忽视啊……
可不可以,请你收回所有的温柔?请不要给我任何期待!她听到自己的心一直如此呼喊着,凄苦异常。
粥,是苦的,从心底漫出的苦。
面无表情——至少表面看上去是如此,花非离静静地把碗中的粥喝尽,静静地留下的又是一室的沉寂。
沉寂仿佛成了两人之间特有的色彩,默然也仿佛成了两人之间特有的相处模式。
灯下,媚眼如丝,萧蝶楼的双眼依然不离那盏烛火。他看得很仔细,也很认真,仿佛在他眼前是一位虽然迟暮但风韵犹存的美人儿。
他的这种神情,花非离只看过一次——在焚心谷的晓风别院的书房中——也就只有那么一次。只是现在,他看的是流着泪的红烛。
花非离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想吹熄它,莫名其妙地变得不再像原来的自己。酸涩的滋味化为一声吐也吐不出来的暗叹。
叹息还没落,萧蝶楼忽然浅笑着,抬眼看向她,“非离,在想些什么呢?心神不宁的。”
“属下,”蓦地一惊,慌乱地从繁杂的思绪中抽出一根丝来,“梅公子……”
“他啊,”语气一顿,萧蝶楼甩掉在乍听到花非离提到梅心时,心头涌上来的奇怪感觉,“你担心他?”
“啊?”
“放心,这件事交给他办,保准万无一失。”这种感觉不同于以往的情绪波动。
略一踌躇,花非离还是开口问道:“公子和梅公子很熟?”她没有忽略两人在相谈时无须多言便了解对方话语之意的默契与亲昵的举止……
“也不是很熟……”放松全身,靠进椅背中,“我们两家是世交。虽然如此,也仅仅只是在年幼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内心深处有不明所以的情感,抑制不住地迅速发酵中,只因花非离口中的梅心。萧蝶楼轻咬住下唇。
“这位梅公子,要是……一定很美。”鬼使神差地,月兑口而出的是让花非离自己都觉得诧异的一句话。她总觉得有些许的不对,一道灵光闪过,却又无迹可寻。
哦?梅心,很美?
不就是一双眼睛,两道眉毛,一个鼻子,一张嘴,与常人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绕于心间的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萧蝶楼放于桌上的手,缓缓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