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起眉头,深深的看她。
“我要真生气了!”他闷声说。
她飞快的把嘴唇压在他的眉心,用那柔软的唇去细细的熨平那儿的皱纹,她呼吸急促,声调热烈:
“哦,最近我们总是吵架,吵得我一点信心都没有了。你说你自卑,你才不知道我有多自卑哪!好了,我再也不问这种傻问题了,再也不问了!你不许生气,不许皱眉头,不许……”“好哇,”他叫:“你也对我用‘不许’两个字吗?我已经不敢‘不许’,你居然胆敢‘不许’!好哇,我非惩罚你不可!”
他伸手去呵她的痒,她笑得满床乱滚,一边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嚷著:“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
他一把抱住了她,定定的看著她的眼睛。
“不要从我生活里退出去,采芹。不要再让误会和任何因素来分散我们,采芹。我要面对的问题还是很多,我也依旧是个懦夫,依旧有矛盾,依旧贫穷……但是,我要和你结婚,采芹。”她咬住嘴唇,眨动眼睛,又要笑,又想哭。她把面颊深深的藏进了他怀中,唉唉,人生怎么如此美妙!唉唉,雨声怎么如此动听?唉唉,他的心脏跳得多有韵味啊,赛过了世界上第一流的电子琴声!
第二十六章
采芹忽然又像一朵盛放的花了,她面颊红润,眼睛明亮,唇边总是漾著笑意。她从头到脚,都绽放著青春的气息,都闪耀著喜悦的光芒。她几乎像个发光体,闪亮,耀眼,明丽而鲜艳。坐在那电子琴后面,她悠然神往的弹著琴,悠然神往的微笑著,悠然神往的唱著歌:
“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莫把眉儿皱,莫因相思瘦,小别又重逢,但愿人长久!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多日苦思量,今宵皆溜走,
相聚又相亲,但愿人长久!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往事如云散,山盟还依旧,两情缱绻时,但愿人长久!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但愿天不老,但愿长相守,但愿心相许,但愿人长久!”
必若飞吸著烟,喝著酒,深深的靠在椅子里,注视著采芹。显然,春天又来了,显然,冬天已经走了。显然,她又在垂死的憔悴中复苏了。那个乔书培,他有多大的力量,竟能让她死就死,让她活就活,让她枯萎就枯萎,让她绽放就绽放?这个乔书培,谁赋予了他如此神奇的力量?他真想“把酒问青天,书培怎能有?”啜著酒,他瞪视她。他一向不认为她的歌唱得好,但这支“把酒问青天”确实唱得荡气回肠。天哪,他真恨她的美丽,恨她的闪亮,恨她的喜悦,恨她的“悠然神往”!她又换了一支轻快的曲子,那琴声活泼的跳跃在夜色里,她专心的弹奏,手指飞快而熟练的掠过了琴键,她脸上始终带著那盈盈笑意。餐厅里有七成座,天气还没有转暖,寒流刚过去,这种季节,西餐厅很难满座。但是,餐厅里的气氛却很好,大家似乎都感染了采芹的喜悦,很多人都停下谈话,而专心的听著她弹琴。她又该加薪了,他想,附近的几家餐厅都找他谈过,大家以为她是他的搭档,都希望把他们两个人挖过去。最起码,应该可以跑场,他无所谓,只看她的。她却总是笑著摇摇头:“现在书培在设计公司待遇很好,我们的苦日子都过去了,不需要再多赚钱了!”
懊死!他想,她在维护他,她懂得如何去维持一个男人的自尊了!是他教她的。他就不会少说两句吗?他帮他们解开结了。他再抽了一口烟,眼光就无法从她脸上移开,要命!幸福原来会把一个女人烘托得如此美丽,如此高贵,如此闪亮,如此皎洁!“砰”的一声,有人重重的推开餐厅的门,三个年轻人拥了进来,嘴里还呼来喝去的,骤然扰动了餐厅里宁静而高雅的气氛。关若飞有些恼怒的看过去,你们不能安静些吗?你们不知道欣赏音乐吗?那三个人都又高又大,尤其有一个像球场健将似的人物,正在那儿大声对小弟说:
“你们最拿手的是什么菜,就来什么菜,牛排?什么牛排?纽约牛排?好好好,就是纽约牛排……”
必若飞皱拢了眉头,仔细对那家伙看过去,他穿著件牛仔布的夹克,戴著顶古里古怪的鸭舌帽,嘴里叼著一支烟,浑身的流气,满脸的桀骜不驯……他那两个伙伴比他更差劲,都是服装不整,怪模怪样的。这三个家伙怎么会进来的?关若飞有些怀疑,他们应该去圆环吃夜市,不该在这儿大呼小叫。那球场健将又在直著脖子叫了:
“小弟,小弟,我东西还没点完,你跑什么跑?怕老子吃了不付帐吗?我告诉你,假若我付不出帐来……嘿嘿,这餐厅里会有人帮我付!傍我们先拿一瓶酒来,什么拿破轮拿破鼓白兰地黑兰地都可以,要一整瓶?什么?论杯的?他妈的,老子就要一整瓶……”惹麻烦的人来了!餐厅里就怕碰到这种人,有一次打架纪录就会勒令停业,又会赶走客人。经理已经出来了,小弟们也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采芹的琴声也停止了。
必若飞回头去看采芹,想示意她先过来坐,在这种“有人搅局”的情况下,弹琴也是白弹。但,他一眼看到采芹,就吃了一惊。怎么?她脸上的喜悦和笑容全飞了?怎么?她的脸色那么苍白?她的神情那样紧张?她整个脸庞上,都有副“大难临头”的表情。她坐在那儿,眼睛直直的盯著那三个人。
那戴鸭舌帽的人还在吼叫:
“要大杯子,咱们可用不惯你们的小杯!什么?杯子还有规定?怎么那么噜苏?茶杯就行了!啤酒杯?好好,就是啤酒杯!什么?请我说话小声一点?他妈的,老子就是这副嗓门,你不爱听你就别当小弟……”
采芹站起身来了,离开了电子琴,她径直走向了那一桌,她脸色依然苍白,却有种忍辱负重似的表情。她站在那桌子前面,对小弟点点头:“他们要什么,就拿什么来,这桌的帐记在我帐上,先拿一瓶黑牌强尼维克来吧!”
“哈!”鸭舌帽大乐,笑开了。“没骗你吧,小弟,告诉你有人会付帐,就是有人会付帐!”
采芹拉开了椅子,坐来,望著对面这个高头大马,横眉竖目的男人。是的,麻烦来了!她悲哀的想著。幸福永远不会很长久的跟著她。她咬咬嘴唇,抽了口气,轻轻的开了口:
“哥哥,你是冲著我来的,就找我好了,别闹得整个餐厅都不安宁。你们要吃什么,尽避点,我请客,”她看看殷振扬身边的两个人。“这是你的朋友?”
“这是小鲁,这是小张。”殷振扬拍拍小鲁的肩。“瞧,这就是我妹妹,不坏吧?长得漂亮,又会弹琴!炳!有个漂亮妹妹实在不错,只是,我这妹妹的脑袋瓜有点问题,她喜欢小白脸,从小就喜欢小白脸,为了小白脸,牺牲什么都可以,老爸老母都可以不要……”
“哥哥!”采芹苍白著脸叫。“请不要这样说,请你不要!你明知道,为了爸爸,我能给的都已经给了……”
“是吗?”殷振扬瞪著她,单刀直入的问:“你现在赚多少钱一个月?总有个两三万吧!”
“怎么会有那么多,”采芹急促的说:“一万两千块,还是最近才加的薪。”“噢,”殷振扬眼珠乱转。“外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