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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 第39页

作者:琼瑶

她那流动着光华的明眸,她那似笑还颦的娇羞,她那楚楚动人的韵致,常逗引得霈文不顾一切的迎上去,在初升的朝阳下拥住她,在她那半推半就的挣扎下强吻她……然后,她会跺跺脚又笑又皱眉的说:

“瞧你!瞧你!”他们撒了一地的玫瑰花瓣。

早餐之后,高立德总要去茶园巡视一番,有时带着工人去施肥除草。他们就跟了去,含烟常常孩子气的东问西问,对那茶叶充满了好奇。有一次,她问: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用茉莉花作香片茶呢?为什么不作一种用玫瑰花的香片?”柏霈文和高立德面面相觑,这是一项好提议,后来,他们真的种植了一种特别的小玫瑰花,制造了玫瑰红茶和玫瑰香片,成为柏家茶园的特产。不过,由于成本太高,买的人并不多,但这却成为含烟独享的茶叶,她终日喝着玫瑰茶,剪着玫瑰花,浑身永远散放着玫瑰花香。

苞高立德去巡视茶园只是他们的藉口,只一会,高立德就会发现他们失踪了。从那茶园里穿出去,他们手携手,肩并着肩,慢慢的走往那山坡的竹林和松林里。含烟常摘一些女敕竹和松枝,她喜欢把玫瑰花和竹子松枝一起插瓶,玫瑰的娇艳欲滴,松竹的英挺修伟,别有风味。依偎在那松竹的阴影下,含烟常唱着一支美丽的小拌:

“我俩在一起,

誓死不分离。花间相依偎,水畔两相携。山前同歌唱,月下语依稀。海枯石可烂,情深志不移!日月有盈亏,我情曷有极!相思复相恋,誓死不分离!”含烟用那样柔美的声音婉转的轻唱着,她的眼睛那样深情脉脉的停驻在他的身上,她的小脸上绽放着那样明亮的光辉……他会猛的停住步子,紧握着她的手喊:

“噢!含烟!我的爱,我的心,我的妻子!”

在那郊外,在那秋日的阳光下,他们常常徜徉终日。松竹桥下,流水潺□□,那道木桥,有着古拙的栏杆,附近居民常建议把它改建成水泥的或石头的,因为汽车来往,木桥年代已久,怕不稳固。含烟却独爱木桥的那份“小桥、流水、人家”的风味。坐在那栏杆上,他们曾并肩看过落日。在桥下,他们也曾像孩子一般,捡过小鹅卵石,因为含烟要用小鹅卵石去铺在花盆里种水仙花。在那流水边,长着一匹匹的芦苇,那芦花迎风飘拂,有股遗世独立的味道。含烟穿梭在那些芦花之中,巧笑倩兮,衣袂翩然,来来往往像个不知倦的小仙子。他们也去了松竹寺,在那庙中郑重的燃上一炷香,许下多少心愿。跪在那观世音菩萨的前面,他低俯着头,合着手掌,那长睫毛静静的垂着。她用那么动人的声音,低而清晰的祝祷着:“请保佑天下所有有情的人,让他们让我们一样快乐;请保佑天下所有的少女,都能得到一份甜蜜的爱情!并请保佑我们,保佑我们永不争吵,永不反目;保佑我们恩恩爱爱,日久弥深!”她站了起来,他握住了她的手,郑重的说:

“我告诉你,含烟,神灵在前,天地共鉴,如果有一天我亏负了你,天罚我!罚我进十八层地狱!”

她用手堵住他的嘴,急急的说:

“我相信你,不用发誓呵!”

那观音菩萨俯视着他们,带着那慈祥的微笑。他们都不是宗教的信徒,可是,在这时候,他们都有种虔诚的心情,觉得冥冥之中,有个神灵在注视着他们。

晚上,是情人们的时间,花园里,他们一起捕捉过月光,踏碎了花影,两肩相依,柔情无限。她痴数过星星,她收集过夜露。他笑她,笑她是个夜游的小女神。然后,他捉住她,让月光把两人的影子变成一个。看着地上的影子重叠,他说:

“瞧,我吞掉了你!”“是你融化了我。”她说,低低的,满足的叹息。“融化在你的爱,你的情,你的心里。”

于是,捧住她的脸,他深深的吻她。他也融化了,融化在她的爱,她的情,她的心里。

就这样,三天的日子滑过去了。三天不知世事的日子!这三天,所有的人都识趣的远离着他们,连柏老太太,也把自己隐蔽在自己的房间中,尽量不去打搅他们,这使柏霈文欣慰,使含烟感恩。他们不再有隐忧,不再有阴霾,只是一心一意的品尝着他们那杯浓浓的、馥郁的、芬芳的爱情之酒。这杯酒如此之甜蜜,含烟曾诧异的说:

“我多傻!我一度多么怕爱情,我总觉得它会伤害我!”

霈文为这句话写过一首滑稽的小诗:

“爱情是一杯经过特别酿制的醇酒,

喝它吧!别皱眉头!它烫不了你的舌,它伤不了你的口!它只会使你痴痴迷迷,虚虚浮啊,缥缥缈缈,

永无醒来的时候!”怎样甜蜜而沉醉的三天,然后,柏霈文恢复了上班,连日来堆积的工作已使他忙不过来。这三天,甜蜜的三天,沉醉的三天,不知世事的三天是过去了。

第十八章

是的,那沉醉而混沌的三天是过去了。

第四天早上,含烟一觉醒来,床上已经没有霈文的影子了,她诧异的坐起身来,四面张望着,一面轻轻的低唤着:

“霈文!霈文!”没有回答,她披上一件晨褛,走下床来,却一眼看到床头柜上的花瓶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她取了出来,上面是柏霈文的字迹:

“含烟:

你睡得好甜,我不忍心叫醒你。赵经理打电话来,工厂中诸事待办,我将有十分忙碌的一天。中午我不回来吃饭,大约下午五时左右返家。

吻你!希望你正梦着我!

霈文”

含烟不自禁的微笑,把纸条捧到唇边,她在那签名上轻轻的印下一吻。她竟睡得那样沉,连他离开她都不知道!想必他是蹑手蹑脚,静悄悄离去的。满足的叹了一声,她慵散的伸了一个懒腰,没有霈文在身边,她不知道这一日该做些什么,她已经开始想他了。要等到下午五点钟才能见到他,多漫长呀!梳洗过后,她下了楼,拿着剪刀,她走到花园里去剪玫瑰花,房里的玫瑰应该换新了。这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初升的朝阳穿过了树梢,在地上投下了无数的光华。含烟非常喜爱花园里那几棵合抱的老榕树,那茂密的枝叶如伞安盖,那茁壮的树干劲健有力,那垂挂着的气根随风飘动,给这花园增添了不少情致。还有花园门口那棵柳树,也是她所深爱的,每到黄昏时分,暮色四合,花园中姹紫嫣红,模模糊糊的掩映在巨树葱笼和柳条之下,就使她想起欧阳修的“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无重数。”的句子,而感到满怀的诗情与画意。入柳穿花,她在那铺着碎石子的小径走着,花瓣上的朝露未干,草地也依然湿润,她穿了一双软底的绣花鞋,鞋面已被露珠弄湿了。她剪了好大一束黄玫瑰,一面剪着,一面低哼着那支“我俩在一起,誓死不分离”的歌曲。然后,她看到高立德,正站在那老榕树下,和园丁老张不知在说些什么。看到含烟,他用一种欣赏的眼光望着她,这浑身绽放着青春的气息,这满脸笼罩着幸福的光彩,这踏着露珠,捧着花束的少女,轻歌缓缓,慢步徐徐。这是一幅画,一幅动人的画。“早,柏太太。”他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霈文跟你说过好几次了,要你叫我含烟,你总是忘记。”她说,微笑着。“你在干嘛?”“对付蚜虫!”他说,从含烟手上取饼一枝玫瑰来检查着,接着,他指出一些小白点给含烟看。“瞧,这就是蚜虫,它们是相当的讨厌的,我正告诉老张如何除去它们!这都是蚂蚁把它们搬来的。”“蚂蚁?”含烟惊奇的。“它们搬虫子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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