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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夕阳红 第19页

作者:琼瑶

有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一惊,抬起头来,发现何慕天正站在她的面前,深深的望着她。

"霜霜,"何慕天用一对了然一切的眼睛凝视她,低沉的说:"对付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看淡一点,你是个洒月兑的孩子,自会处理自己。你要知道,在人生的路上,你总会遇到一些打击的。"

"爸爸!"霜霜怔了一下,顿时带着一脸受伤的倔强喊了起来:"你说这些话是甚幺意思?你以为我爱上了表哥?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他,我的男朋友那幺多,他算得了什幺?而且──我也不相信他是在恋爱!"

何慕天默默的摇摇头,说:"他是在恋爱,我可以肯定这一点。如峰这两天失魂落魄的,我早就怀疑了!"

霜霜咬咬嘴唇,突然想起了魏如峰桌上的那张纸条,有些什幺句子?"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这不是写明了吗?她瞪视着墙上的一幅画,手指发冷,心脏迅速的向地底下沉去。

"霜霜,"何慕天眼望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女儿,心中隐隐作痛,女儿的失意比他自己失意更让他难过。这幺多年来,他一直期望着的事终成泡影,霜霜竟没有力量系住这个年轻人的心?面对着漂亮的霜霜,他为她不平!魏如峰太没有眼光了!又叹了口气,他无奈的说:"别难过,霜霜,如峰并不是天下唯一可爱的男孩子,而且,事情也不见得就绝了望……"

显然,何慕天安慰的方式太笨拙了,霜霜猛的跳了起来,双手紧握着拳,暴跳着对何慕天狂叫了起来:"爸爸!你说这些做什幺?谁告诉你我爱上了表哥?我根本不爱他,一丝一毫都不爱他!他爱上谁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为什幺要难过?为什幺要绝望?他爱娶谁就娶谁,我一点都不关心!不关心!不关心!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关心!"

喊着喊着,眼泪涌出了她的眼眶,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呼吸急促,头发摇得零乱的披散了下来。终于,喉头哽住了,再也喊不出声音。她发狂的踢翻了一张椅子,掉头向楼上跑去,奔进了自己的房里,"砰"的碰上房门,就扑进床里,把头埋在枕头中,气塞喉堵的痛哭了起来。

何慕天木立在客厅里,楼上,霜霜不可压抑的哭泣声透过了门,一直传到楼下。何慕天的心收紧了,绞痛了,他慢慢的扶起了那张被霜霜踢翻的椅子,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霜霜的哭声没有平定,反而越来越沉痛了,他无法忍受,慢慢的走上楼,走到霜霜的门口,推开了房门,他看到霜霜正发狂的撕咬着枕头,捶打床垫。他走过去,才把手放到霜霜的身上,就被她摔了开去,同时哭叫着说:"你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

何慕天默然的立在床边,无可奈何的望着痛哭的霜霜,然后,他叹了口气,走出霜霜的房间,带上了房门。疲乏的回到自己的房里,在安乐椅上坐了下来,他用手指揉了揉额角,喃喃的自语的说:"如果她有个母亲就好了!"

母亲,一想起她的母亲,那些连锁着的回忆又一串串的浮到眼前,他闭上眼睛,仰靠在椅子里,脸上的肌肉全被痛苦的思潮所扭曲了。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然后,他听到霜霜有了动静,她的脚步穿过走廊,到楼下去了。他站起身,走到窗口去张望,只一忽儿,他就看到他那辆灰色的小轿车如箭离弦般向街头狂驰而去。他叹息着坐回椅子里,他知道这以后会是什幺:闯红灯、超速、没有驾驶执照。他又该为她准备罚款和具保了。

燃起一支烟,他按铃叫来了阿金,吩咐着说:"魏少爷回来的时候,让他到我房里来一趟!"

无论如何,他要为霜霜做一番努力,他必须尽量挽回这件事,必要时,他不惜恩威并重,对如峰稍稍施一些压力,他深深了解,魏如峰对他这位姨夫,是十分敬爱和顺从的,为了霜霜,他顾不得其它了。

魏如峰回来的时候并不太晚,只有九点多钟,他吹着口哨走上楼梯,阿金叫住了他,转告了何慕天的话。

"OK!"他说。

回到卧室,他先取了睡衣,到浴室去洗了一个澡,一面洗,一面不停的吹着口哨。晓彤,多幺惹人怜爱的孩子!那水盈盈的眼睛,那怯生生的表情,那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

"喔,别碰我,记住,我们才是第四次见面!"

"第四次!"他迷糊的问:"我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四十年了。"

她笑了。

"你一定有很多的女朋友!"

"不错,"他坦白承认:"我曾经有过很多的女朋友!"

"是你眼光太高吗?"

"或者是她们眼光太高。"

"包括何霜霜在内?"

"霜霜?"他一愣,盯着她问:"你听到些什幺流言?"

她又笑了,黑眼珠生动而活泼。

"是'流言'吗?"她问。

"霜霜是我的小妹妹。"

就这样,好象已经解释清楚了什幺,她不再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不再保持两人座位中那一尺宽的距离,当他用手揽住她的腰的时候,她也没有退缩,只抬起她那两排长长的睫毛,用那对黑蒙蒙的眼睛凝视他。这凝视使他那样心动,他竟想在众目昭彰的灯光下吻她,但他毕竟没有那样做。她的头倚在他的肩上,细细的发丝轻轻的拂着他的面颊,她低低诉说的声音像潺潺的流水般在他耳边轻响:"我骗了妈妈,我告诉她我是到顾德美家里去做功课,妈妈相信我一切的话,因为她永远把我看成一个小女孩,一个单纯得一无所知的小女孩。我本不长于说谎话,可是,在我向她说谎的时候,我说得那幺自然,就好象是真的一样,我不明白我怎幺会如此?这使我对自己怀疑。"她停下来,把一只手放在他手腕上,仰头注视着他:"你也曾对自己怀疑过吗?你觉不觉得每个人都有矛盾的性格?好的与坏的思想,坚强与懦弱的个性,常会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于是你就没有办法清晰的分析你自己。"

他凝视她那跳动的睫毛下藏着的黑眼珠。

"你常常分析你自己吗?"

"有时,我试着去分析。"她又笑了,用两只手交叉着枕在脑后,靠在沙发椅里,那股慵散劲儿更其动人。"可是,不分析还好,越分析就越糊涂。"

"每个人都是如此,"他说:"分析自己和了解自己都是一件难事,"他凝望她:"你是不必分析自己的,一切最单纯,最完美的事物都集中在你身上……"

"你错了,"她的黑眼睛深深的回望着他:"世界上没有一件单纯的东西!"他沉默了,他们对望着,时间在双方恒久的注视下凝住了。半晌,他眩惑的托起她的下巴,迷茫的说:"我奇怪,在你这小小的脑袋里,怎幺容得下这幺多的思想?而我一直都认为,女人是最现实的动物,你这小脑袋里的东西,好象还非常复杂和丰富哩!"

"你想发掘吗?"

"你让我发掘吗?"

"如果你是个好的发掘工人。"

"我自信是个好工人,只要你给我发掘的机会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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