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妈,"绮珍不耐烦的说:"何必那幺费事?我根本就不想去。"
"不想去?不去怎幺行?人家好意请你吃饭,你怎幺能不去呢?哦,你看这件衣服样子怎幺样?用大红的尼龙纱做出来一定很漂亮!"
绮珍对那件衣服样子看了一眼,那是件大领口窄腰身的裙子,画报上的模特儿有一个曲线玲珑的身材,衣服裹在身上显得非常性感,绮珍恶心的回过头去说:"算了吧,我怎幺能穿这样的衣服!"
"我看就是这一件最好,这样吧,今天晚上我就陪你到裁缝店去做,就决定做这个样子好了。"母亲斩钉断铁的说,脸上流露出一股得意非凡的样子来。
"哦,妈。"绮珍无可奈何的坐倒在沙发椅子里,她无法想象自己那纤瘦的身子穿上那件奇形怪状的衣服会是一副什幺样子。但是,母亲似乎并不再需要绮珍的意见,她轻快的收起了衣服样本,就走到卧房里去翻寻那块大红的尼龙衣料去了。约会那一天很快的来临了,虽然赵家请的是晚饭,但,刚吃过中饭,绮珍的母亲就忙碌了起来,她亲自帮绮珍熨衣服,从衬裙到外面的红裙子,都熨得平平的,连一个褶都找不出来。绮珍在旁边看着母亲忙这忙那,抵不住的说:"妈,你这是何必呢!"
于是,母亲长长的叹一口气说:"唉!你们这些做儿女的怎幺能了解母亲的心哪!"
下午四点不到,母亲就逼着绮珍换上了新衣服。那件尼龙纱是半透明的,颜色红得像一团火,上面还缀了许多银线,随便一动就是亮光闪闪的。绮珍愁眉苦脸的穿上了它﹔大大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绮珍瘦瘦的肩膀,腰和臀部裹得紧紧的,使绮珍本来不太丰满的身材更显得瘦削。绮珍觉得行动都不方便,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放在那里。她别扭的望望母亲说:"妈,你不认为这件衣服并不适合我穿吗?""怎幺不适合?年纪轻轻的不穿红颜色,难道要老了再来穿红的吗?"
绮珍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简直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母亲却又忙碌的在她脸上扑起粉和胭脂来,绮珍徊避的转过头去,嘴里不住的喊:"求求你,妈,我不要这些!"
但是,母亲却不由分说的帮她打扮着,不但给她擦了粉和胭脂,而且还画了眉毛,涂了口红,又强迫的在她的指甲上涂了猩红的蔻丹,脖子上还系上一条亮晶晶的项炼。一面给她打扮,母亲一面不停的在她耳边说:"赵振南不但是留学生,长得也挺漂亮的,你别失去这个机会,假如他请你出去玩,你可别傻里傻气的拒绝他呀!再找这个机会可不容易了!"
绮珍紧皱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讲,镜子里反映出她那张搽得红红白白的脸儿来,活像京戏中的丑旦。
到了赵家门口,绮珍的母亲又再度的帮绮珍整理了一下脑后的发髻,然后对绮珍左看看右看看的打量了一番,才满意的按了门铃。一个十八、九岁的下女来开了门,对绮珍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带着她们走进了客厅。绮珍看到许多男男女女的客人,坐满了一间屋子,在叽叽喳喳的谈笑着。绮珍母女一跨进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谈话,七、八对眼光都像探照灯似的对绮珍射了过来。绮珍下意识的握紧手里的小提包,不安的看着室内陈设的东西。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四、五十岁的女人突然从人堆里跑了出来,一把拉住了绮珍的手,就笑着对绮珍上上下下的看了看,一面用做作的尖锐的声调笑着说:"哟,这就是绮珍吗?你看,大起来我都不认得了。记得以前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才十五、六岁呢,现在就出落得那幺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
绮珍慌忙叫了声赵伯母,就闭着嘴不再说话。赵伯母和母亲打过了招呼,就拉着绮珍到每个客人面前去介绍了一番,然后又拉着她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亲亲热热的问她什幺时候放假,毕业之后打算做些什幺。然后又直着喉咙喊:"振南!振南!这孩子跑到那儿去了?"
绮珍看到个高高个儿的青年慢吞吞的走了进来,同时,门背后闪出一两个下女的脸孔,对自己看了一眼,神秘地笑着缩回头去,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议论些什幺。赵伯母又大声的嚷了起来:"振南,振南,快过来见宋小姐!"
绮珍望着走过来的振南,他穿著一件米色的西装,熨得笔挺的,领子上打着一条红领带,看起来非常的刺目。他鼻子非常的挺直,好象里面有根小摈子撑在那儿似的,眼睛很亮,但却总带着对什幺都不大在乎的神情。他不经心的打量着绮珍,一面略微弯了弯腰,用生硬而不自然的语调说了一句:"宋小姐,您好。"
绮珍慌忙也弯了弯腰,有点失措的不知道该怎幺处置这个场面,赵伯母又在直着喉咙喊:"振南,还不去给宋小姐倒茶来!"
其实下女早就倒过茶了,绮珍急忙说有茶,振南也站在那儿没有动,微微的昂着头,眼光漫无目的的望着窗外。绮珍觉得非常的不安,头上的发髻使她感到头重重的,虽然是刚到,已经觉得疲乏而厌倦了。忽然又听到赵伯母在对振南说:"振南,你来陪宋小姐谈谈,我要到厨房去看一下。"
绮珍清楚的看到赵伯母在对振南递眼色,然后振南在自己的身边坐了下来,绮珍不由自主的坐正了身子,下意识的玩弄着洒着香水的小手绢。振南咳了一声,然后用过分客气的语调问:"宋小姐抽烟?"
"不!我不抽。"绮珍说,于是空气中沉寂了一会儿。绮珍暗暗的看过去,只看到振南不住用手模着裤脚管上的褶痕,眼睛在房间内东看看西看看,脸上充分的带着一股不耐烦的神情。半天之后,才又没话找话讲的问了一句:"宋小姐在那儿读书?"
"台大,中文系。"绮珍轻轻的回答。
"哦,我以前也是台大毕业的。"
"是吗?"绮珍漫应了一句,才觉得这句话说得非常不妥当,什幺叫"是吗",难道还不相信人家是台大毕业的?这样一想,就再也没有话说了。振南也默默的坐在一边,一直在无意义的抚摩着裤脚管。绮珍觉得振南显然是被迫的在这儿应付自己,而且非常勉强,就更感到别扭而不安起来。于是两人坐在那儿,谁也没有话说,两人都把眼光朝向别的地方,直到下女来通知吃饭,才算给他们解了围。
这一顿晚餐是绮珍有生以来吃得最不舒服的一餐,她的位子和振南的排在一起,振南只顾闷了头吃饭,而她也一直不开腔。客人们以母亲为首,谈话的中心都有意无意的集中在她和振南的身上。最使她难堪的,是赵伯母一直在对振南使眼色,而振南却一个劲的皱眉头。绮珍觉得自己虽然没有什幺好处,但也不至于让他讨厌到这个地步,心里就暗暗的有了几分气。而且,振南那种好象别人该了他债似的样子,和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慢的神情,也实在让人看不顺眼,心想凭你这副样子,又有什幺资格对自己皱眉头呢?
一直到深夜,绮珍和母亲方才从赵家告辞出来,绮珍早已呵欠连天,头痛欲裂,但母亲的精神却一直很好。一到了家,就急急的向父亲报告这次的成绩,得意得好象她征服了全世界似的,一口咬定振南已经对绮珍"一见钟情"了!她尖锐的声音一直打破了深夜的寂静,绮珍相信五里以外都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她一再重复的说:"我和绮珍一到呀,赵家的客人眼睛全直了,振南那孩子更死盯着绮珍看,后来还和绮珍坐在一张沙发上面,低低的谈了三个多小时﹔看样子呀,他是完全被绮珍给迷住了。我告诉你,我包他不出三天,就会来请绮珍去玩。哎,这可了了我一件大心事了!"然后又摇摇头叹口气说:"唉!儿女的终身大事也真让人伤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