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中□瞪大了眼睛,沉重的呼吸着,然后,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忆湄是我的未婚妻!”
“哦?”皓皓斜睨了徐中□一会儿,掉头来望着我,问:“忆湄,你是吗?”徐中□也迅速的盯着我,用稍稍急促的口气说:
“告诉他!忆湄,你是吗?”
我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两人间剑拔弩张的形势使我紧张,我急于想出一个办法来缓和一下空气。但,他们两人都盯着我,似乎问题的关键全悬在我的一句答案上,我口吃的,嗫嚅的说:
“我……我……”“忆湄!”中□不耐的喊:“你是怎么回事?”
“忆湄!”皓皓也喊:“你不用受他的威胁!”
“闭起你的嘴!”中□对皓皓喊。
“闭起你的嘴!”皓皓喊了回去。
“砰”然一声闷响,我眼前一乱,也不知道是谁打了谁,只知道他们已展开了战斗,出于一种本能,我惊呼了一声,而他们之间已快速的交换了好几拳脚。走廊中又是一扇门砰然而开,罗教授毛发蓬乱的那颗巨大的头颅伸了出来。在一阵希奇古怪的诅咒之后,罗教授揉着眼睛,咆哮的喊:“这是什么玩意儿?这是什么玩意儿?”
就那样几跳,他已经站在我们面前了,看到了我,他似乎更加诧异,不信任的张大了眼睛,他愕然的说:
“是你?忆湄?你的脚已经好了吗?怪不得这样‘惊天动地’呢!”转过头去,他对那两个已停战的武士说:“你们在干什么?表演拳击吗?”他不同意的摇着他巨大的头:“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傍我全体回房间去!”
“哼!”中□哼了一声,对罗教授冷冰冰的说:“罗教授,我先说一声,你们罗宅的家教我不干了,您另请高明!我明天就卷铺盖离开这儿!”说完,他扭转头就走。但,罗教授咆哮的喊了一句:
“慢着!中□!站住!”
中□站住了。“你不干了,忆湄的大学怎么办?”他盛气凌人的说:“年轻人,你是这样不负责任的吗?亏你有满肚子的大道理!你爱干也得干,你不干也得干,忆湄考不上大学我敲断你的腿!说走就走,那有那么容易的事?废话!你们全回房间去,忆湄的脚好了,明天也恢复上课!好,全给我滚开!”
徐中□显然被罗教授的一顿臭骂骂得有点昏了头。他愣了两秒钟,说:“罗教授,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非留在罗家不可!”罗教授大叫着说:“你想走,除非是你发了神经病!”
“我?”中□愕然的说:“我发了神经病?天知道这屋子里是谁有神经病!”说着,他转过身子,悻悻然的向他自己的房间走去。“忆湄!”罗教授突然又发现了我,怒吼着说:“你以为你的脚很结实是不是?半夜三更满屋子闲荡!我看你的神经也出了问题!”我一愣,好,又骂到我头上来了。噘起嘴来,我在喉咙里轻轻的叽咕了几句,一面向房间里退去,罗教授没有饶过我的叽咕,他叫着说:“你在说什么鬼?忆湄?”
“我说,”我站住,大声讲:“假若我的神经也出了问题,是受了你们罗家的传染!”
罗皓皓纵声大笑了起来,在这夜色中,他的笑声在整幢楼中发出了回响。罗教授被激怒了,暴跳的喊:
“你这是干什么?笑什么?神经病!发疯!”
罗皓皓笑得更加厉害,一面笑,一面也走向他的房间,在笑声中,他高声的念:“神经人人皆有,巧妙各自不同!”房门阖上了,在阖上的那一刹那,他又抛下了四个字的注解:“神经之家!”
第十二章
这夜,我又失眠了。脑子里是那样杂乱纷扰的一团,所有平日接触的人物都在脑中盘旋不去。罗教授、罗太太、皓皓、皑皑、中□……每一张脸谱都像电影中银幕上的特写镜头,轮流在我脑子里出现。我疲倦万分,却无法睡着。感情上的困扰,精神上的不宁……种种种种,我觉得自己卷进了一个问题家庭,而又糊里糊涂的变成了问题的核心,再又制造了许多新问题,这些问题都像一股股缠绕在一起的苎麻,把我层层的卷裹住了。
我不住的在床上辗转反侧,由于无法睡着,我开始数起数目来。从一数起,数到了一千零三十、一千零三十一、一千零三十二……我仍然了无睡意。迫不得已,我开始倒过来数,一千零三十、一千零二十九、一千零二十八……当我数到八百七十九,又混成了九百七十八,又混成了七百八十九,我再也弄不清楚了,嘴里还在喃喃的七呀八呀九呀的,神思已逐渐恍惚,睡意慢慢的爬上了我的身子,沉甸甸的压在我的眼皮上。心中模模糊糊的,还在想弄清楚,到底是七百八十九,还是九百八十七……然后,朦胧中我听到一声门响,仿佛有人轻轻的推开门走了进来。我的潜意识还在数字中挣扎,脚步声、呼吸声,一片似有似无的阴影,一只手在轻触我的手腕……我惊跳,从床上猛的坐了起来,大声说:
“七百八十九!”我醒了。室内的光线昏昏蒙蒙,我忘记拉上落地窗的窗帘,月光透过了玻璃窗,成为一种黯淡的苍灰色,塞满了我的屋子。在我的床前,罗太太像个幽灵般挺立着。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我的潜意识里,早有一种本能的防御,所以我并没有因她的出现而惊吓。相反的,她却似乎被我那声“七百八十九”吓了一跳,呆呆的瞪视着我。
“噢,罗伯母。”我轻声的说:
“您有什么事吗?这么晚了!”
她不响。我伸手扭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她立即阻止的说:“不要开灯,我不想让罗教授知道我在这儿。也不想惊动任何一个人。”我重新把灯关掉。靠床里挪了挪,我拍拍床垫说:
“您坐一坐吧,好吗?您是专门来找我吗?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谈?”她坐了下来,面对着我,好半天都没有开口。但,从她忧愁的面色上,从她那美丽而悲哀的眼睛里,我知道她一定有话要和我说。她平日是缺乏表情的,可是,现在却有一张极特殊而柔和的脸,虽然光线那么暗,我依然能辨出她与往日迥然不同的那副神情。她想对我说什么?忽然间,我心头掠过一丝奇异的灵感,是不是她自始就想和我谈话,而每一次都被人打断了。如同那个被她惊吓的晚上,以及好几次的白天,在我屋里,都有着片段的,奇妙的谈话,她想告诉我一件秘密吗?秘密,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两个字?因为这家庭中总有一份潜在的神秘感吗?因为这家庭的组合份子过份的特殊吗?不管怎样,我希望能听到她所要说的。看到她迟迟不开口,我忍耐不住了。“罗伯母,您要告诉我什么吗?”
她摇摇头,深深的叹了口气,用一种忧伤的语气说:
“不告诉你什么,只向你请求一件事。”
“请求!”我惊异的喊:“您向我请求吗?您怎么会有事需要向我请求呢?”“是的,我请求你,你能答应吗?”
“什么事呢?”我困惑的问。
“你——忆湄,你饶了他吧!”
又是这一句话!我简直模不着头脑!我向她俯近了一些,加强语气的问:“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罗伯母?你要我饶了谁?我是对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坏心的。我想,我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